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十七)

“好家夥。”

一輪炮擊之後,王舜臣嚇呆了一般張大著嘴。渾然不去考慮自己的形象問題。

耳朵還留著火炮發射的回音,嗡嗡直響,使得他的聲音大得像是在吵架,“十架八牛弩也比不上一架這玩意兒!”

韓岡不像王舜臣那樣自大得沒有給自己的耳朵裏塞上棉花,但近距離觀看火炮發射,還是讓他的聽力受到一定的影響,王舜臣在耳邊炸雷一樣的喊話,也沒覺得太大聲。

一邊從耳朵裏繼續掏著棉花,韓岡一邊道:“八牛弩太貴了,一槍三劍箭的成本也比炮彈高得多。”

“又提成本。”王舜臣嘟囔地抱怨著,“都是三哥你總是說火炮便宜,俺還以為就是便宜貨,能量產,跟板甲一樣。當初的板甲也不比步人甲強,可就是占了一個便宜,產量大,才把步人甲給擠了。總說火炮成本低,也不見說火炮的威力這麽大。磚砌的城墻也架不住一二十門火炮。”

因為與黑汗大小戰事不斷,王舜臣在西域這麽多年,始終沒能調回京師。

而火炮因為運輸方面的問題,以及遼人的威脅性遠大於黑汗,故而都裝備在北方各軍中,然後把替換下來的床子弩都一股腦地打包到了西域去。

西域邊軍上下,從王舜臣開始,直到最下面的小卒,對火炮都缺乏足夠的認識。倒是一幹之後被流放到西域的罪囚,將火炮吹得神乎其神。

王舜臣一直對西域軍中的傳言半信半疑,與韓岡往來的書信中,也得知火炮相對於床子弩最大的優點是成本低廉,以及更好的通用性。所以並不是太過期待。

今日他才算是真正見識到火炮的威力。

十四門野戰炮連續不斷地轟擊,輕而易舉就將仿造成城墻的靶子砸得遍地狼藉。炮彈落處,碎石橫飛,一塊塊城墻碎片垮塌下來,揚起的灰塵比火炮陣地上的硝煙還高出幾分。

“你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你以為每年一萬萬貫在手,就能可著勁來花了?錢來得多,用的也多,我恨不得一文錢掰兩半來話。一架床子弩,能造四門半元五型野戰炮,兩門城防炮,一門臼炮,”韓岡在陣地上邊說邊走,走到火炮旁邊,鼓勵了一臉緊張的炮組成員幾句,又從地上撿起一顆炮彈,“這是野戰炮的炮彈,直徑四寸,已經不輕了。而臼炮內徑有水桶粗,能發射上百斤的炮彈。”

王舜臣聽得咋舌不已,接過生鐵鑄造的炮彈掂了掂重量,忍不住道:“十斤都能把城墻打成那樣了,百斤的炮彈,那還不得一炮糜爛十幾裏!”

“哪來的十幾裏。”韓岡哈哈大笑,搖頭拒絕了隨從送上來的擦手手巾,繼續他的慰問活動,一個炮組一個炮組地鼓勵誇獎過,又照常例下發了賞賜,回到後面休息的涼棚,才說回了原來的話題,“臼炮的射程太近了,還不到野戰炮的一半,只能用來攻城。制造起來倒是不難,用料相比之下也不多,所以成本跟城防炮相仿佛。”

“待會兒能試射一下看看?”王舜臣還是很好奇,甚至都有些抱怨,“伊犁河那邊有幾座城打得還是很吃力。要是有火炮……就算是臼炮,也能少死幾百人。”

韓岡聽著不對勁了,皺起了眉:“你們哪一仗死了幾百上千了?怎麽都沒報過!”

王舜臣嘻嘻笑道:“三哥勿惱,俺可不是瞞報。死的都是些胡人土兵。這些胡人,贏了前面拓土,死了後面添地,又不用開支撫恤,也就沒上報傷亡數字了。”

韓岡看著王舜臣的笑臉,無可奈何地搖頭,新附軍、皇協軍這類的土著兵本來就是炮灰,不過這在韓岡看來,還是太浪費了。

即使是要消耗一下歸附胡人部族的實力,也不能做得這麽明顯。想想他當年在隴西和廣西怎麽做的——隴西的歸化蕃人現在跟漢人已經沒兩樣了,廣西諸蠻同樣把心思放在墾殖賺錢上。在韓岡看來,西域的歸化胡人也該讓他們去開發生產,讓西域的經濟與內地能夠聯系起來。

“以後別做得太明顯,還有……”他盯著連連點頭的王舜臣,強調道,“戰歿之人的妻室子嗣一定要照顧好。”

“三哥放心。”王舜臣表功一般地忙著說道,“安西、北庭那邊屯兵娶寡婦,可都是連小崽子都一起帶回家的。”

韓岡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漢人重祖宗,只要是家族能養得起,因父喪而母親改嫁的孩子,一般都會留在家族中撫養長大——母親只能帶走嫁妝,父親留下的財產,族中是不會允許改嫁的女子帶走的,自然要把孩子留下來繼承家業。

只有很少一部分,才會像範仲淹那般隨母做了拖油瓶。範仲淹當年還把姓氏名諱都改了,在歸宗之前,他可是叫了三十多年朱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這個新名正好符合拖油瓶的身份——但在漢人之地,正常情況下,其實並不是很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