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水(上)(第2/4頁)

小二擦幹凈了桌子,把酒具碗筷也都洗了晾好,便出門去,摘下了門前的燈籠和酒旗,將一扇扇門板推進門槽中安好,最後架上門閂,完全沒去在意還有一名客人沒有離開。

待店門關上,一直悶不吭聲的酒客開了口,用著怪異的口音,“生意做得不錯?”

“還行。”

店主答著。聽起來就像是熟人在聊天。

他的聲音仿佛是用銼刀銼過一樣,模糊了年紀,也模糊了出處,分不清到底是鄉音的問題,還是嗓子的問題。

“今天在城裏逛了一圈,南薰門那邊可是熱鬧得很。”

“要修環城鐵路,在城墻上。”

酒客抹了一把絡腮胡子,大笑道:“選得地方好啊,把城樓、敵樓都拆了。”

他仰頭作勢,笑聲卻幾近於無。

壓得很低的聲音,壓得很暗的燈光,凝結出讓人窒息的氣氛。

店主臉上看不出任何變化,手搭在桌子上,沙啞地很慢地說著,“外面擋不住,就輸了,有墻沒用。”

“這就是胡扯了,我看那城墻還在夯土,明顯是在加厚城墻。”

“原本彎的,要弄直。”店主依然言簡意賅。

酒客嘿嘿冷笑起來,“怕還是順便把炮台也修幾座吧。”

店主搖頭,“不知。”

酒客翻起眼,盯住對面的店主,“是啊,你不知道。”他突地站了起來,橫過整個桌面,把臉湊到店主近前,“那……你到底知道些什麽?!”

店主與酒客眼對著眼,呼吸直噴面上。但他的一雙眼睛與酒客對視著,如同石珠子一般不動分毫,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猛然間的動作,卻得不到反應,緊盯著店主的眼瞳收縮了一下,酒客直起身,恍若無事坐了回去,“別忘了,這些年,你窩在這破落地方,到底為了什麽?”

酒客好似雙手拿著報紙一樣,虛虛舉起,念著內容,“楚國公病重垂危。”他猛地一拍桌子,又是嚴辭厲聲,“東京城現在誰不知道王安石要死了?!你送回去的這些消息,我去街口多買幾份報紙就全有了。朝廷送你過來,又安排好身份,難道是為了這些兩文錢一份的消息?!”

橫眉豎眼地瞪了一陣,酒客忽然又堆起笑容,給自己倒了半碗酒,“朝廷待你可不薄,你那兒子如今可都是進了神火軍,朝夕都在皇帝身邊。你覺得,就憑你過去的身份,能有這種好事?何況像你如今這般縮頭王八做著,打算要做到什麽時候?不打算回去了?早點做出點大事,也好早點回去,等回去了,牛羊土地什麽沒有?官職也不會少你的,難道不比在這裏賣酒強?別再相信他的話了,他不能讓你回去,但我能!”

店主靜靜地聽著,忽然轉過身,向裏走去,“跟我進來。”

酒客一口將酒喝完,將碗丟下,讓小二去收拾,自己則跟著往店裏走,笑道:“藏了什麽好東西?”

小酒肆前後分隔,外面是店鋪,裏面則是一個起居的小廳,以及兩個房間。

店主推開了其中一扇房門,回頭站定。

酒客走上前來,向裏面張望,“怎麽,在裏面?”

房間裏面沒有電燈,黑洞洞的,完全看不清楚,他正想往裏走,後腰上突然一下冰涼發木,瞬息後,一陣劇痛從後腰放射到全身。

劇烈的疼痛,讓酒客一聲慘叫,但中膈上受到猛然一擊,他的叫聲剛剛起來,就被打斷在了嘴裏,化作一陣悶咳。

酒客雙臂一振,將店主推開,他搖搖晃晃地扭回頭,就見那才十幾歲的店小二正向後退去,看起來被嚇到的模樣,但酒客眼中的余光,卻在自己的腰上發現插了一個不該有的東西。

怎麽會是刀柄?

他捅了我一刀?

他不是在收拾東西嗎,叮鈴咣啷的聲音也聽得清楚。

酒客忽然發現自己的思維變得很慢,好像用了很久才想明白。

他又用盡氣力轉回頭,看著前面的店主。

依然是那種讓他看不慣的傻笑,呆若木雞的,但是現在,他卻在笑容中發現了多許諷刺。

渾身的力氣都不知去了哪裏,酒客踉蹌一步,倒在了地上,但頭還不甘心擡著,一手指著店主,“你……你……岑……”

噗,背後又是一痛,酒客渾身一僵,剛張口,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一塊抹布迎了過來,將鮮血全都兜住,順勢捂在他的口鼻上。

店主蹲了下來,一手將抹布填進酒客嘴裏,一手牢牢地將酒客的頭按在地上。

並不粗壯的雙手,此時卻變成了鐵鉗,不論酒客怎麽掙紮,都掙脫不開。

直到他精疲力竭,再也無法掙紮,店主才低下頭,簡短沙啞,“他派你來,為什麽,你知道?”

酒客已經說不出話來,眼中充滿了不解。

“你太急。”

“我太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