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水(上)(第3/4頁)

這是酒客陷入黑暗中的最後一個念頭,脖子上不斷收緊的雙手,讓他永遠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感覺到脖子上的血管不再搏動,店主緩緩地放開了手。

原本粗壯的脖子,已經被捏細了一圈,偌大的頭顱歪斜著,脖子扭曲成了一個活人不可能有的角度。

店主站了起來,面對死不瞑目的屍體,雙手合十,行了一禮。

一路走好。

小二也跟著過來合十行禮,嘴裏喃喃有詞。

就在一片靜默中,忽然間,大門處砰砰幾聲巨響,有人在外面捶門,緊接著就聽到一個聲音在大喊,“趙九,趙九哥。”

小二緊張得幾乎僵住了,而店主則很麻利地將屍體拖進了房間,一腳揣進了床底下。

他飛快地將衣服鞋子都脫了,打散了發髻,隨手找了一件衣服在身上一批,就踩著鞋子,過去起了門閂,開了店門。

門外站著一個結束整齊的士兵,正笑嘻嘻地看著店主,“趙九哥,都已經睡了?”

店主沉默地點點頭,小二這時鉆了出來,同樣是睡覺時的打扮,身上已經看不到方才的緊張,笑嘻嘻地問著,“陳家哥哥,今天你值夜啊。”

“這話問得稀奇,哪個月三六九不是你哥哥我值夜?”

來的是本坊的徼巡警察,以前叫做徼巡卒或軍巡鋪兵,現在從軍中劃了出來,直屬於新設的都警監,俗稱就是巡警。街口那一條巷子最外口的門面,就是他們的徼巡鋪屋。

這一位就是今天當值的巡警,跟這邊的街坊都是老相識。

穿著識別度很高的警服,腰上插了根鐵尺,看著不是那麽殺氣騰騰,但這鐵尺沉重,一尺子下來,骨頭都碎掉。

巡警在門前,“趙九哥,別怪我打擾你安歇。只是方才我聽王老混……啊。”話陡然一頓,然後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不該說他名字的,九哥你也別記著,他也是好心……就是說你家來了生面客,還一副殺人放火相,一直喝酒就不走,最後就剩他一個在店裏了,擔心九哥你出事。現在楚國公病情不妙,上面就逼著我們要提高警惕,嚴防外寇於此作亂,大事小事都得多問一句。”

巡警一邊解釋,兩只眼睛一邊瞟著店裏。

店主讓開了身子,又指了指門外的巷子。

巡警會意,“走了?”

店主點點頭。

巡警看看店裏面,又朝著自己過來的反方向望了望,“過來的時候也沒見,可能是從另一邊走了。”他搓了搓手,哈了口氣,初春的夜風依然凜冽,凍得他直跺腳,“害俺白跑一趟。”

“陳家哥哥,天寒地凍的,喝點熱酒。”小二精乖地在裏面叫著,然後擡頭望望店主。

店主點了點頭,伸手邀請巡警進來。

巡警也不推辭,可能本就是想好了要來蹭一頓酒來喝,大步進來,在老位置上坐下,沒口子地誇這小二,“小猴子,又聰明又勤快,怎麽就不肯去讀書呢。”

“俺讀書了,誰來照顧店裏?”

小二邊說便打開酒甕,酒香氣頓時飄散在店內的空氣中。

巡警用力抽了抽鼻子,恨不得將酒氣都吸進肺裏,笑道,“讓你老爹早娶一個,不就有人搭手了?”

小二舀了幾勺酒,將酒壺裝滿,開始點爐灶熱酒,巡警看著,將懷裏的半個饅頭遞過去,“這也順便熱一下。”

小二應了,巡警就又對店主道:“三號巷李錦記醬油鋪上面的花寡婦,上次還說起九哥你,每年賺得也不少,卻都往廟裏送,禿驢吃香油吃得腦袋發亮,你自家卻儉省得面黃肌瘦。你說她沒那個心,幹嘛惦記你?肯定是有心思了!找我說,九哥你也別再把錢往廟裏送,攢兩個月的錢,去請你隔壁的徐婆找李寡婦做個媒就好。李寡婦年紀雖大了點,但還是能生養的,身邊還有兩個小子,正好頂著店裏的活,讓你家的小猴子去上兩年學,指不定就能做了秀才,一個不好,舉人也做得。萬一中了進士,啊……就是諸科,我們這些街坊鄰裏的面上也跟著有光彩。”

這巡警絮絮叨叨的好半日,就著一壺熱酒,把熱好的饅頭吃了。

店主也不說話,就聽著,隔一會就嗯嗯兩聲,以示自己用心在聽。

喝完了酒,吃完了饅頭,談興也滿足了,身子也不那麽冷了,巡警終於起身,“耽擱九哥歇息了,對不住!”他起來告辭,出了門,呃地一聲打了個飽嗝,回頭對送出門的店主,“再謝謝九哥你的酒。”

巡警搖搖晃晃回了巡鋪中,在出警的記錄本上記下了報告人、檢查結果以及嫌疑人的基本情況。因為沒有結果,他只不過將內容用自己認識的字草草寫了一遍,就在巡鋪中中了張床,睡了下來。

第二天,記錄本遞了上去,不是因為昨夜記錄了重要的信息,而是已經到了這個月的記錄上交日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