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虛實(十一)

會議的氣氛很是沉悶。

大宋在遼國的商人,大批地被捕入獄,財物也大量被沒收。其中有許多人,都跟議政重臣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可議政們的態度,竟然不是憤怒,只是沉悶。如果是外人看來,這就很有些奇怪了。

但作為當事人,卻沒有任何值得驚訝的地方。

因為兩位宰相,到現在都沒有表態,氣氛當然激烈不起來。

“損失很大啊。”章惇拿著新出的鉛筆——他實在不清楚,為什麽根本就沒有鉛,為什麽韓岡硬是要命名作鉛筆——在冊子上點著,“至少三百萬貫。怎麽會這麽多?”

有了章惇開口,氣氛算是一松。

方才還如蛤蜊一樣,死不開口,轉眼就開始踴躍發言了。

“這不是鐵路修通了。在國境上裝卸貨,還不如直接運到析津府方便。”

“在析津府買進賣出,據說利潤比石子鋪榷場要高出三成。”

“眼裏就只有錢了,命都不顧了。”

“誰能知道耶律乙辛會發狠?”

“大概是耶律乙辛忍不住了。”

“詐病欺人,這還是皇帝該做的事?”

耶律乙辛是當真傷了。韓岡低頭看著報告,更詳細的情報已經放在了兩位宰相的桌上,只是這點小事,就沒必要更正了。

“耶律乙辛這麽做,兩三年內,沒人敢去遼國境內做買賣了。”

“他都火燒眉毛了,哪會考慮那麽多?”

這一次,換作韓岡敲了敲桌子,把飛出去的話題拉了回來,“風涼話就少說吧,先弄清楚整件事,再討論一下怎麽辦。”

“玉昆說得對。”章惇也發話,“沒用的風涼話就別說了。景叔,遼國對我皇宋商人的搜捕,規模到底有多大?”

“從現在得到的消息來看……”遊師雄道,鐵路總局被戲稱為小都堂,就是因為政、軍、工、漕、刑,以及情報搜集,什麽事都能插上一腳,尤其是與鐵路相關的信息,比樞密院還要快速、精確,“遼人對商會的搜捕,主要還局限在析津府和捺缽附近,而許多不在這一區域的商人已經在返回河北。不過……”他擡頭看了看圓桌旁的同僚,“許多人都是直接放棄了自身所攜帶的貨物,總體損失要遠遠超過三百萬貫。”

“這生意做得太吃虧了!”李承之偏過頭對韓岡道,“賺沒賺多少,一丟都是幾百上千萬貫。”

韓岡低聲道,“與遼人打交道,的確要冒風險,但不與遼人打交道又太可惜。不說那些特產了,誰知道收復幽燕的機會什麽時候來呢?”

有句話韓岡沒說。要不是耶律乙辛下手快,在遼國境內亂竄的大宋商人,遲早能將遼國的老底給掀開來。

遼國牧場裏面的牛羊馬,日本的金銀礦,白山黑水中的木材,甚至人口,都是大宋所需要的。

同時,繁榮的貿易,使得宋人能夠自由進出遼國,反過來難度稍大一點,但也只是難度稍大。

比起過去兩國之間還有兄弟之約的時候,在東京街頭上看見契丹人的幾率反而更高了許多。

當然他們不會僅僅是做生意,相互之間刺探、收買,都是不用說的。

相對而言,大宋的優勢更大一點。國力上的差距,兩國的上層都看得很清楚,遼國能夠自恃的,不過是過去百多年一直壓著大宋的歷史罷了。

因而與大宋一邊有著私下往來的很多,耶律乙辛得國不正,就是這些人為自己尋到的最好的理由。

“玉昆!”章惇提聲問韓岡,“你說該怎麽辦?”

韓岡毫不猶豫,“人命關天,先保住人命。”他反問章惇,“子厚兄你的意思呢?”

章惇道,“得搜捕遼國在京師的細作。”

韓岡點頭,“對等報復這是必要的。勉仲,這件事就交給開封府了。”他又對章惇解釋道,“可以拿這些細作把我們的人交換回來。”

章惇沉吟起來,“那就要派人去跟遼人交涉一下了。”

“派誰去?”張璪問,“……以什麽名目?”

自從耶律乙辛篡位之後,大宋與遼國沒有正式的官方外交。而且大宋一直拒不承認耶律乙辛的皇帝之位。

即便商貿往來,即便連鐵路也連了起來,即便都堂私下裏與耶律乙辛也偶有溝通,但官面上,不會有任何妥協。

主持與遼國商貿往來的,是一個沒有名目的行會,但決定了輸送遼國的商品的價格。傾銷鐵器,傾銷絲綢,傾銷瓷器,傾銷棉布,傾銷玻璃器皿,傾銷一切能夠賺錢的工業品。只要有利潤,除了兵器之外,什麽都能賣。私下裏許多議政重臣都參與其中,但這也是不能拿到光天化日之下來說明的。

“使臣待會兒再定,名目也好說。”章惇問,“被遼人劫走的財物怎麽辦?”

立刻就有人回道:“肯定得讓遼國交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