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後顧(中)

砰。

包永年宿舍的大門被人從外一把推開。

大嗓門如沖鋒號一樣響亮,進門也如沖鋒一般,人影一閃就進了房間,“延之,聽說了沒,啊……”

在地上擺得整整齊齊的幾摞書,被他一腳踢飛,人也絆了一下,沖著墻壁直撞了過去,幸好伸手扶住了。

包永年嘆了一聲,從書桌前站起來,走過去,把書一本本地撿起來,重新放好在原地。

來人扶著墻,驚魂甫定,抱怨著,“好端端地在門後放這麽多書作甚?”

想起之前要說的話,又興奮著叫起來,“延之,你聽說沒有!?”

包永年獨自蹲在地上收拾,嘆著氣,“子修,你什麽時候才能穩重一點。”

“像延之你這樣,悶都悶死了。”子修一屁股坐在床上,“滿屋子書,連張大點的桌子都沒有,還就一張椅子。”

包永年整理著書,“這屋裏擺了桌椅,就放不下書了。”

包永年的房間,縱橫都只有八尺,放了一張床、一副書桌椅之後,只剩下幾只腳站著的地了。體格稍壯一點的人,在裏面轉個圈都難。

而這樣的單人間,只有不到兩百名的上舍生才有資格住進來。其余五百位內舍生,四人一間房,四千余外舍生,更是八人一間,都是上下鋪,也就房間稍微大那麽一點。

子修撇了撇嘴,國子監生最好交遊,房間裏寧可不要床榻,也都要擺上待客的桌椅板凳,“圖書館裏多少書?也就延之你才會在屋裏藏書。”

子修念叨了兩句,突地一拍腦門,“對了……都是延之你亂打岔,害我差點把事都忘了。”

他湊近了,神神秘秘地說,“延之,你可知道,出大事了。”

包永年回頭看了一眼敞開的大門,門扇正中一只碩大的腳印,再看看手裏的書,封皮上也是一只腳印,眉頭就微微皺了起來,語氣難知喜怒,“河東官軍敗了?”

子修驚得一聲怪叫,“哥哥啊,你還真是沉得住氣!”

包永年板起臉,“別渾叫。”

“表叔!世叔!成不成?!”子修涎著臉笑道,“十四姑夫是十四姑父,延之你是你,何苦論得這麽細。”

包永年臉板著,“你們想做什麽?”

“沒有啊。”子修揚起眉,一臉無辜。

被包永年冷眼一瞥,他收起作怪的表情,冷笑道,“都堂選人不利,致使官軍兵敗。如今北虜肆虐河北河東,官軍空拿著幾千萬錢糧,又換了貴到天上去的火槍火炮,卻連一場勝仗都沒有。”他呵呵笑了兩聲,“我看章、韓怎麽辦!”

“子修此言差矣。”包永年肅容道,“這種時候,正應該同舟共濟,不可亂了人心。”

子修立刻反駁,“不是都堂選錯主帥,又何來今日之敗?不是都堂妄起邊釁,何來今日之戰?不是都堂倒行逆施,何來人心浮蕩?”

“都商量好了?”包永年顯然很是了解這一位的行事作風,直言問道。

子修湊近了包永年耳邊,低聲說了兩個人的名字,“他們也一起,已經聯絡了數百人了。總要天下人知曉。”

包永年搖了搖頭,對這位同窗世侄的話連一句都不信。

國子監中,各方勢力交錯,但立場偏向舊黨的當真不多。完全敵視當朝宰輔的,則數目更少。短短時間,消息尚未辨明,哪裏來的幾百人?

故而他神情更加嚴肅,“臨陣換將都是自取敗陣之舉,何論臨戰換相?國中生亂,得意的豈不是遼賊!?”他苦口勸導,“子修,當以國事為重。”

子修聞言變了顏色,“孰為國事?章韓二賊阿附太後,囚禁聖上,此非國事?邊亂可有重於綱紀?”

包永年冷笑一聲,把手上被踩了一個腳印的《惠津紀要》丟在桌上,“就算你們能成功,你們想換誰上?除了章韓,誰能穩得住現在的局面?難不成還要老太師出來?”

“為何不能?”子修冷容道。

“天子未曾當國,太師又已老邁,倉促之間,何談安穩天下?更何況,章韓秉政十有余年,如參天之樹,根基遍及朝堂內外,你們還指望一場邊軍敗績,就能動搖到都堂的根基?老太師若在京師,定不會容你胡亂行事。”包永年厲聲斥責,口氣又緩了下來,“子修聽我一句,這幾日就在監中,決不可外出。”

“包永年,想不到你竟然如此懦弱!”子修則霍然而起,怒氣勃發,臉都紅透了,劍指包永年鼻尖,“我輩讀書,胸口中懷的是一股天地正氣。遇奸邪不拔劍而起,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枉自生為男兒!”

包永年不為所動,冷淡地盯著子修。

“延之。”子修的口氣軟了下來,“也許今日不能成事,但章惇已老,韓岡又是偽詐之輩,不敢妄毀前諾,只要能讓天下人知道還有忠臣在,都堂諸賊敗事,也不過三數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