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後顧(中)(第2/2頁)

包永年兩只眼睛如劍一般刻在子修臉上,半晌嘆道,“你是迷了心了。”

砰。

就如之前風暴般沖進包永年寢室的大門,子修又風暴般沖了出去。

包永年低頭看著地上又被踢亂了書冊,緊緊皺著眉頭。

旁邊的寢室大門吱呀打開,一位二十多歲蓬頭垢面的眼鏡書生探出了頭來。看了看負氣遠去的子修,又看了看敞開的房門,就悄步踱了過來。倚在門口瞅著默然矗立的包永年,“怎麽樣?不攔著嗎?”看他鬼祟的神情,卻是把方才兩人的爭執都聽在了耳朵裏。

包永年還是一貫的平靜語調:“何同年今天在監中。”

“你怎麽知道的……”驚訝了一下,眼鏡書生就搖了搖頭,嘆道,“都忘了你是地裏鬼,不出房門,卻什麽事都瞞不過你。”

“胡說八道。”包永年淡淡地罵了一句。

何執中是宰相韓岡的同科進士。熙寧六年到如今二十多年,爬到了判國子監的位置上,成為議政會議的一員,可謂是官運亨通了。

韓岡選了這位同年判國子監,其實就是在明著宣告世人,在鋪墊了十年之後,終於要把氣學定為正統,將新學的影響徹底排斥出去。

道統之爭,到如今已經漸漸有了結果。氣學獨占鰲頭,新學依然正統,然已如夕陽,至於洛、蜀、司馬諸學派,全都是苟延殘喘。

但這麽多年來的爭鬥,使得各個學派都視其他學派為外道邪說。

不過更重要的,還是氣學恰好在這時候取代了新學,在新任判國子監上任之後,連續三月的月考都是氣學內容,使得浸淫新學十數年的諸多學子難以接受。之前的學問都成了廢物,付出的努力都成無用功,那麽多汗水,那麽多時間,全都作廢了,只因為宰相的一己之念。

國子監中,對此深表不滿的大有人在。剛才遠走的子修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就要進入上舍的成績,三個月的時間,直落到內舍最尾,當然怨氣深重。

而包永年對此變化怡然不懼,他就算最後禮部試上出的考題是氣學,他上舍前十,馬上就能直接上舍及第的國子監生,也不怕與橫渠書院的學生爭一高下。

能在國子監中學習的都是一時人傑——尤其是能從千軍萬馬中殺入內舍、上舍的成員——只要朝廷把要學的、要考的都公諸於眾,絕大多數國子監生都不怕與天下士人競爭。只是一番怨氣難解,就像有人看到家裏買的黃金其實是黃銅,想要心平氣和的確是不容易的。

“‘復正論,辟邪說!’”

相隔了半裏,依然在國子監的丈二紅墻之中,一處綠樹蔭蔭的院落中,判國子監的何執中正從牙縫中迸出著六個字來。

“大膽!”他憤怒地對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下了定語,冷靜下來時,周圍的官吏眼神中,都是膽戰心驚。自他上任之後,為了推行氣學,可是下了大力氣去整治監中的“不良”之風——只要是對推行氣學不利,那就是不良。三個月後,他說話一言九鼎,氣學也順利地開始推行,而監中師生和官吏,對他的態度,也變得敬畏起來。

何執中滿意地哼了一聲,“從今天開始,國子學三舍統考,列入月考記錄。”

連續兩次月考都列下等,就要被記過,接下來三次月考中,再有一次被列入下等,那就會被開除出過國子監。這等事關前途的關鍵考試,沒人敢缺考。

“議政,要不要派人攔著。”有人自作聰明地提議道。

“攔什麽?”何執中冷著臉,淩厲起來的眼神讓那人臉色一下煞白,“想學的就學,不想學的就隨他們去。”

決絕的話語,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明白了,這位“何同年”看起來已經得韓相公面授機宜了。既然如此,那誰還會蠢到去質疑。

好幾個思路轉得快的人都打了個寒戰,心裏一片透亮,說不定這一次的風波,就是都堂諸公自己弄出來的。

何執中很滿意他手下人的反應,不過回想起之前韓岡的話,還是有點擔心。

“釣魚從來沒好結果。”這句話,可不是什麽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