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梳理(二十五)

哐。

玻璃盞砸碎在墻上,葡萄酒漿染紅了半幅白墻,如同血染。

趙仲惠穿過噤若寒蟬的妻妾仆婢,跨出門去,丟下一句話,“收拾幹凈。”

他已經三天沒敢出門,也沒敢與他的那些朋友相互交流。這讓趙仲惠心中十分煩躁。即使走在自家人人稱羨的後花園中,趙仲惠的臉色也是仿佛能凍住池水一般。

假山、花木與池塘交融一處,樓閣、畫舫、亭台,在池水畔錯落布置,來自大家手筆的花園,幾年前還是六戶人家共有,不過現在就只有趙仲惠一家了。他的兄弟們都搬到了新城外的敦睦宅居住。

都堂在待遇上對宗室很大方,他們在新城外,另設了敦睦宅,用來安置越來越多的宗室。

睦親宅修起已有幾十年,早就不敷使用。當一位分配了一間大宅院的宗室過世,往往就是七八個兒子將一座府邸瓜分。家家戶戶都住得緊巴巴的,天天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吵上幾架,兄弟因此反目的情況很多,朝廷的臉面上很是難看。

不過敦睦宅修起之後,各家的住宿就寬松了許多,住得遠了,反而關系近了,兄友弟恭看起來一派和睦。

但對於都堂,趙氏宗親的反感依然是一日甚過一日。都堂的舉動,被他們視為收買人心,根本不需要感謝。

說起來也的確如此,都堂對宗室的優待,是做給世人看的,從來沒指望得到這些趙氏親族感謝。

除了很少一部分之外,其他宗室都憤恨於都堂將趙氏摒除於權力之外,更恐懼有朝一日謀朝篡位,趙氏地位不保,即便都堂給予他們多少好處,即便其中很大一部分比過去要富足許多,依然滿腹怨言。

故而趙仲惠才會時常與一幫人混在一處,一天到晚都在詛咒都堂早日而亡。換個說法,就是一群敗犬在一起互舔傷口。

前些天,都堂前的學生鬧事,接著又當著都堂的面開了一槍,手筆讓人驚嘆,一想到都堂中一眾叛逆的臉色,趙仲惠就興奮不已。

整件事的起因經過,趙仲惠很清楚,但主使者是誰,就不那麽明了了。反對都堂的人數不少,通常是五六人、七八人、十來人組成一個小社團,就如詩社、茶會、酒會一般,社團之間往來很少,只有偶爾交流一下消息。

他只知道那幾天的集會中,所有人興奮不已,說啊說的,恨不得那些學生立刻沖擊都堂,然後被殺得血流成河,讓都堂失了天下士民之心。

而集會的召集者,他的一位堂叔,更是隱晦地說了一下這件事是有人在背後推動,而且那人地位很高,一向對皇宋對天子忠心耿耿,只是因為章韓二賊勢大,不得不暫且屈身事賊。

他堂叔並沒有透露那人的身份,趙仲惠和其余人也都沒有去追問——如此忠貞之士萬一泄露了身份,有所差池,豈不是讓人扼腕終生?

想來必然是世受皇恩的簪纓世家出身,與那等寒酸涼薄的瘺人之子決然不同。

只是在開槍的那一天之後,趙仲惠就不敢隨便出門集會了。

讓他去罵一罵都堂可以,或者聲勢起來之後,跟著人渾水摸魚也行,但真要讓他出頭對抗都堂,趙仲惠還是不敢,自家性命自家要珍惜。等到外間事了再行集會,這一次讓都堂灰頭土臉的事,完全可以開心的說上一年。

只是悶在家裏,先是聽說河北贏了,又聽說遼國皇帝逃竄回國,趙仲惠心裏的火就按耐不住。

再接著又聽說槍給找回來了,人犯的身份也暴露了,開封府中最有能力的爪牙已經追蹤到了開槍的義士,很快就能抓捕歸案。

趙仲惠的脾氣就像是火藥桶,只要有點火就能給爆了。

如果能像尋常一樣能與人一起痛罵都堂,再罵兩句耶律乙辛的無能,火氣還能消退一點,只是在家裏面,哪裏也無從發泄。

繞著池塘走了一圈,傍晚池畔清風徐徐,柳枝青翠,鳥聲婉轉,趙仲惠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一名仆人從匆匆而來,對趙仲惠說了幾句,趙仲惠點頭道,“讓他進來。”

一人很快被領到趙仲惠的面前,是他一位族兄家的都管,也是同一社團的同伴。

“五兄可還安好?”趙仲惠問道。

“勞郡公顧問,主人起居如常,一切安好。”都管言辭有禮地回了一句。

“你今天來,可是五兄有何吩咐?”

都管一瞥左右,上前半步小聲道,“主人命小的來報與郡公,那賊子要祭告太廟了。”

趙仲惠頓時臉孔扭曲,稍稍好轉的心情登時又壞了幾倍,他咬牙切齒,“趙!世!將!憑他也配!”

都管低頭,一聲不吭。

自從之前濮王府一系被清洗之後,沒有哪位宗室還敢對趙世將就任大宗正之職有所不滿,至少是不敢當中有所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