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暗潮(二)(第2/3頁)

他連連點頭,卻沒動身,直到聰明的仆人扯了他一下,才反應過來,驚慌失措地出去了。而王中正的妻妾,也匆匆地退了出去,比之前退得更遠,連偏廂都不敢待了。

韓岡坐在椅上,臉上謙沖溫和的微笑隨著人群褪去了。

王中正在床上欠起身,“犬子駑鈍,讓相公見笑了。”

“是個實誠人。”

“就是糊塗了點。中正別無他願,只求相公日後能看顧一二。”

“希烈何必說見外的話,這是當然的。”

“多謝相公。”王中正有些艱難地喘了一下,又喑啞地說,“相公今日能來,中正銘感五內。只是今日之事若為有心人所用,可是於相公大不利。”

韓岡聽了,就輕哼了一聲。

如果有天子秉政,韓岡如此作為,那絕對是自滅之舉。

今天來探望王中正,晚上就有人寫奏章彈劾韓岡並王中正,內外勾結四個字一出,能讓皇帝連覺都睡不安穩了。保管立刻就進入踢掉宰相的標準流程,尤其是在韓岡這種自繳把柄的情況下,要實現就更容易了。

可惜現在主政的是韓岡,即使是首相章惇,也不敢和不能以此為由,找韓岡的不痛快。最多也只是外界的輿論讓韓岡有些難堪罷了。

而韓岡對此則完全不在乎。

“我辛苦了這麽些年,把皇帝掛在墻上做壁掛,若做事還是束手束腳,也對不起這麽多年來的辛苦。”他呵呵冷笑,“只要不犯國法人情,我什麽事不敢做,又做不得?”

王中正沒想到韓岡竟然在自己面前如此放縱。驚訝地眨了眨眼睛,慢慢地想了一下,說道:“慎獨二字,還是相公教我的。”

“可不敢當,希烈公你讀書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

韓岡大笑著,卻對王中正的勸諫恍若未聞,也沒指出慎獨二字用得不是地方。

不過笑聲乍起即收,他斜睨著王中正,有著幾許諷刺:“希烈,你這幾個月,可真是清減了不少。”

王中正咳嗽了兩聲,臉色沒變,只是胖乎乎的圓臉卻沒有一寸地方能與清減二字匹配,王中正年已老,皺紋頗多,又無須發遮掩,比起實際年紀更老了幾歲,久在室內,臉色並不紅潤,可就是有一張略胖的臉,並不像一位垂垂代死的病患。

看著王中正的反應,韓岡輕輕一嘆,懇切地問,“希烈,你就這麽想把差事交了?”

王中正臉色終於變了。

裝病多日,甚至打算趁機告老還鄉,本來以為上面會順水推舟,即使明知裝病也會心照不宣,但韓岡一來,卻破壞了默契,把事情給戳破了。

病再也裝不下去,王中正也不再表演了,坐直了身子,渾濁的雙眼中又透出了一份鋒銳來。

“慶歷宿衛宮變時,中正年僅十八,攜弓捉獲賊人,由此得了仁宗皇帝的青眼。之後二十年,積功升官,管勾禦藥,就任都知,本以為這輩子就會像師傅一樣,死後得當值學士手書百十字追贈,由此了結一生。沒想到四十余歲時,幸遇玉昆,叠逢際遇,竟有如今的兩節度。”他深深地回憶著,沉浸在舊日的喜怒哀樂之中,突然他擡起眼,“只是這十年來,卻是高處不勝寒。每走一步,都是戰戰兢兢,生怕哪一天天地反復,斷送了身家性命。”

“只是希烈你不習慣,楊復恭門生天子,幾曾有過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韓岡渾不在意,“自李輔國後,權宦無懼天子,之後幾代神策中尉又操廢立之事,經歷得多了,世人也就習以為常。”

韓岡悖逆到了極點的話語,只讓王中正搖了搖頭。他是有些驚訝,但韓岡今天過來,更放縱的話也說了,至於對皇帝的態度,之前十年,韓岡做過許多次,也說過許多次,並不值得驚懼。

“相公的確言之有理,但那也要‘經歷得多了’才行。”

“十年既不算多,那二十年可否?”韓岡半開玩笑,半是認真。

王中正沉默著,良久。

“相公,中正今日有一句肺腑之言。不過,有些不中聽。”

韓岡笑容斂起,“你說。”

“相公秉政,毫不戀權,集議政,開議會,甚至坦然而退,公心著實讓人感佩。只是……”

“只是什麽?”韓岡追問。

“只是少了私心,讓人覺得詐偽。”王中正冷靜地說,上位者,尤其是如韓岡這等心智沉穩,閱歷豐富的權勢者,對冒犯的話一般都不會太放在心上,他們更看重的是忠誠。王中正很清楚地了解這一點,“而相公為自清,又不得不更加苛待自己。以相公之功績,相公之德望,相公之才識,當為天下用,何至於四十歲便卸任宰相?”

王中正一開始的時候,對韓岡共議政、開議會的舉措,只認為是權宜之舉,等到穩定下來,就會暴露真實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