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暗潮(二)(第3/3頁)

只是韓岡的偽裝,直到現在都保持得太好了,甚至都讓王中正覺得,韓岡是當真無心戀棧,對權勢毫不在意。

這到底是為什麽?

是所謂的大忠似奸,大誠似偽,還是要等到章惇老邁,沒有阻礙的時候?但四十出頭的韓岡能等,年近古稀的王中正已經等不了了。

韓岡昔年尚在關西為卑官時,就與王中正相識。從那時起,王中正就把寶押在韓岡身上。隨著韓岡地位漸高,王中正押上去的賭本也就越多。隨著韓岡入主兩府,王中正過去投入的本金,轉化為數倍數十倍的利潤返了回來,成了開國以來官位最高的內侍。

在這過程中,王中正甚至還有了擁立之功,擎天保駕之德,之後更是因為徹底投效太後和韓岡,成了皇宮的掌控者。兩個人即是多年的老友,也是政治上的同黨。作為韓岡的黨羽,王中正想過很多,也考慮過許久,最後決定在關鍵時候要走出關鍵的一步,但韓岡始終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中正在這裏問相公一句,相公究竟意欲何為?”

韓岡默然不語,只看著王中正,看他究竟能說出什麽話來。

王中正也沒有等韓岡的回答,“若相公有澄清天下之志,那中正願舍了這幅殘軀,以報相公之德。若相公心念南山,中正不敢阻相公,只能求去。”

王中正看了眼韓岡,繼續道,“中正雖不讀書,也知上古之時並無宦寺。只是後來多有王侯搜羅妙齡女子千百以充下陳,渾不念天下間千百男子無偶,卻唯恐有人穢亂宮中,故而才有了宦寺之制。中正素知相公深恨此制,只是不得罷廢,只能退上一步,以夷人充。在中正看來,內侍之制雖一時難廢,但終究還是該廢。所以只為相公之願,中正也當走。”

王中正自言不讀書,遣詞用字卻並不粗俗,宦官自幼受學,文武雙全者極多,文武朝臣的平均水平,其實遠遠不如宮中的內侍官的平均水準。現在的一番話,卻說到了韓岡的心裏。

“今日之制,雖為我所草創,但我從來沒想過能夠平平穩穩地傳承下去。”韓岡自嘲地一笑,“始皇帝想著為秦創萬世之基,一代二代三代四代,直至千秋萬代地傳承下去,誰成想卻二世而亡。”

“那是祖龍……”

王中正想說話,韓岡卻擡起了手,打斷了他。

韓岡搖頭,“願景和現實總是隔了一條長江,不,是隔了東海。這一點,我還是很清楚的,也沒有去奢望過。”

“文彥博說,天子為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而我把天子去掉了。皇帝垂拱,士大夫共治。”韓岡向後用力靠過去,檀香木的交椅發出一陣嘎吱嘎吱的呻吟,“對此不滿意的人很多,心懷舊日的也不少,但更多人拿了我的碗,卻想砸我的鍋,嘗到了士大夫共治的好處,卻還想著請回皇帝自己能撈得更多。這些我都知道。”

韓岡如此說,王中正心中坦蕩,因為他沒做過,而韓岡說的也不是他。而且他現在心中凸顯出來的是興奮,是多年的期待終於如願的興奮,心跳漸漸加速,他期待著韓岡說出那句話,或者給出一個肯定的暗示。那也就足夠了。

“等明年大議會召開過後,我就準備回關西了。”

“呃,啥?”韓岡的話,讓事情急轉直下,也讓王中正發起了愣,“可是遼國……”

韓岡搖頭,“不足為慮。”

“可是……”王中正極輕聲地念出兩個字,“遼國……”

韓岡堅定地搖頭,“不足為慮。”

重復的問題,重復的回答,意義卻決然不同。

王中正精神一振,“相公是準備回關西!?”

韓岡又是避開了問題,笑道,“若希烈想要養老,佳處唯有關西。鞏州山清水秀,靈州天高地曠,終南可求仙訪道,華山能尋幽探勝,他處所不能比。”

王中正全然明白了,笑道,“相公你這是自賣自誇啊。”

“自家的地,當然要多誇一誇,值得的。”

王中正眼睛越來越亮,最後竟然一掀被子,站到了地上,哪裏還有半點病懨懨的樣子,他向韓岡一揖到底,“多謝相公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