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火箭(四)(第4/6頁)

只可惜熱鬧也看不成了。

看熱鬧不怕事大,在這件事上,處在看客位置上的章惇,稍微覺得有些遺憾。

不過想想對面掌控者的身份,也就不覺得能有多少熱鬧能看。

韓岡豈會給人嘲笑的機會?

章惇輕聲喟嘆,他再了解韓岡不過了。

兒子方才的建議,他沒踢上兩腳就算好了。韓岡此等性格,貿然挑釁最蠢不過,要不然就一棒子打死,要不然就不要開罪,占點小便宜,之後呢?尤其是韓岡尚未離任的現在。受傷的猛獸最是兇狠,即將離任的韓岡,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勢,只會比受傷猛獸更加兇狠。

手段只是其次,即使韓岡行事狠厲,也不過讓人畏,不足以讓人敬,更不會讓人嘆服。

更讓人驚嘆的,是韓岡的學識,見識。

他越是了解,就越是疑惑。那些萬裏之外的風物,韓岡是從何而知?

大地是球形,可以說是從日常的觀察中發現。地球兩極有半年白晝半年黑夜,也可以說由低緯度的晝夜變化中推導而得。

一切成果都可以說成是韓岡的智慧結晶。章惇早年對韓岡的看法,也只是一代學派的開山之祖,未來可能躋身文廟,伴於先聖之側,受後世士人供奉。隨著自然格物之學的更加深入,別開一家,淩壓先聖。

但是,南方新洲陸的發現卻完全推翻了章惇過去對韓岡的判斷。

《九域遊記》根本就是韓岡的手筆,之後幾本以嚴謹著稱的遊記小說,不管署名作者為何人,其中的大綱都是韓岡所擬,那本《南行記》,兩個主角西門慶和武松——兩人都出自於《九域遊記》,整部《南行記》,其實就是從《九域》中的一個小片段擴充闡發而來——不打不相識,最後一同登船前往赤道之南的這一段,甚至是章惇親眼在韓岡的書齋中看到的。

而南方新洲陸,過去幾千年都沒有人去過,章惇算是博覽群書,也從來沒有在任何書籍中發現過。甚至連赤道,過去都沒有人跨越過,而《南行記》書中對赤道、大南洋的描述卻詳細到絕不可能是憑空杜撰而出。天下讀書人何其多也,如果哪本古籍中能找到,早就找出來了——山海經中,也只有附會出來的記錄,哪有韓岡在書裏說的那麽詳細精確。

因為《南行記》的緣故,南方新洲陸被發現後直接被命名為大洋洲,從大洋洲回來的船員,有很多人都認定了,作者就,當地土著狩獵時所用的形如曲尺的回旋鏢,不是親眼所見,絕難描畫得出,而書中就有一段土著使用回旋鏢狩獵的描寫。

其實在南方新洲陸被發現之前,韓岡所主導撰寫的幾部遊記小說,就已經在很多地方的描寫上,一步步的加深了章惇的疑惑,等到南方新洲陸的發現,疑惑才如此順利的轉變成認定。

像那《飛船上的四十天》中所描寫的昆侖洲的風物,就跟《南行記》一樣,寫實得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昆侖洲的昆侖奴,唐時就多見,傳奇中也有出場。如今皇宋是萬邦來朝,東京城中早十幾年就有昆侖奴的身影,福建商會裏面更是大半人家都有蓄養,章惇家也有,只是覺得不中看才沒有放在宰相府中。《飛船上的四十天》中描寫昆侖奴,不缺映證。

但《飛船》一書上又有言,昆侖洲上大草原,獅群是母獅狩獵,雄獅護巢。雖是書中主角經歷,卻還是作者自身的見識。本以為是小說家言,有人自昆侖歸,所述見聞卻證明是事實。

西域本有獅。禁苑中獅十余頭,皆出自西域。舊日也有員外郎(園外狼)不如園中獅的笑話。但西域的獅子已極為稀少,難以成群,皇宋統有西域十余年,也不過又添了五六頭而已,其習性更是無從得知。足可證書中昆侖獅的習性絕非化自西域之獅。

再如眼有淚痕的獵豹,雌雄皆有長牙的大象,長頸長腿的巨鹿,巨口暴牙身形如牛的河馬,全都是出於小說,而不見於文牘之中。卻又與事實完全相合。

章惇家中掌握了大半海貿,名下商船遠出天竺、天方、昆侖,更組織過多支探險隊,深入不毛,方才得知些許詳情。且《飛船》一書,成書甚早,章家商船遠行昆侖,甚至都是拿著此書當做參考來尋路。

對此,章惇曾旁敲側擊,亦曾正面追問,而韓岡則只推說是少年時聽人傳說。

且不說韓岡少年時僻居西北,從何與海外之人接觸,只說這遠方軼事,除了韓岡竟沒有其他人聽聞,這與仙人點化又有何區別?

《九域遊記》,《南行記》,《北海遊》,《蓬萊錄》,加上《飛船》,只要翻開其中任何一本,都要為作者淵博到讓人瞠目的地理見聞,而驚嘆不已。不是仙人點化,與鬼神無關,那就真的是韓岡本身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