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變故(三)(第2/3頁)

“收服?我什麽時候說過收服他了?”

“呃……唉?”王舜臣驚異發出了一聲怪調。

“唉什麽?收服和聽吩咐豈是一回事?燕逢辰的性子你不知道?如果是我要反,燕逢辰可不會聽。”韓岡笑著,眼中分明閃爍著戲謔的光芒。

幾乎溺斃時猛然間被拉出水面,王舜臣呼吸一下都順暢起來。自己分明是被戲弄了,但王舜臣卻連怪罪韓岡的心情都沒有。緊繃的肩頭垮了下來,眉眼也放松了,笑說,“原來是這樣。哈。哥哥還是這般愛戲弄人。”

“戲弄?哪裏有。只是說事實罷了。有的吩咐會聽,有的則不會聽,最後看的還是自身的立場。誰不是跟燕達一樣?”韓岡輕搖頭,“熙宗皇帝當年要變法,韓琦、富弼都說是忠臣,可有一個老老實實聽從吩咐去推行新法的?高太後不喜歡新法,可熙宗皇帝也不曾聽過她的一句勸。皇帝不能讓臣子俯首帖耳,父母也不能讓子女一切依從,誰能讓人不問情由地都跟著呢?”

“我就會!”王舜臣沉聲說,“哥哥你說什麽我都聽著,哥哥你做什麽我都會跟著。”

韓岡揚起眉,卻沒說什麽。拿起擺在桌上的錫罐,裏面的茶葉沙沙作響,不是廳中待客的存貨,而是韓岡的親隨隨身帶來的上品,回頭問王舜臣,“紅茶?綠茶?”

“綠茶。紅茶喝不慣。”

當年韓岡嫌團茶制湯太費事,或者說太貴,就發明了用便宜的野山茶炮制的可以直接用滾水沖泡的炒青。這些年幾乎取代了團茶在世間流行。不過福建原本生產團茶的茶場沒有故步自封,不知從何時起,推出了一種新茶,同樣是沖泡,湯色亮紅如鐵銹,與炒青截然不同。兩種茶湯紅綠相對,故而世間就通稱綠茶、紅茶。至於團茶,真的是少了。

韓岡倒水沏茶。茶盞、水壺和水也都是親隨一並送來的,所謂富貴,倒不是金珠滿鬥,卻是什麽事身邊人都能準備妥當。

王舜臣在旁看著,韓岡與親近人聊天時,時常會自提茶盞與人斟茶倒水,王舜臣也是習慣了。

他更曾學韓岡,給下屬倒茶,雖然也能夠得到下屬感激涕零的目光,但遠沒有韓岡做得這般自然。仿佛只是尋常事,沒有半點紆尊降貴的態度。

“我一向是懶。”韓岡沏了滿滿一盞濃茶遞過去,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拿在手中渥著,“過去嫌點茶費時費事,就把茶葉炒幹了泡著喝。說起來就學了那些蕃人把大麥炒糊了泡水,沒甚出奇的地方,只是圖省事,傳於世間倒是意外之喜。如今卻又不知是哪一起閑人,把喝口綠茶都分了十八道手續,比點茶都麻煩。說是品茶,我覺著就是折騰。”

“閑得慌。”王舜臣評價道。

“說得好,正是閑的。”韓岡抿了抿茶水,還有些燙,放下了,“不過這閑是難得。非富貴不得閑。窮人家早出晚歸,日日勞作,方能勉強一飽。你我這一等,位極人臣,卻也只是富貴,沒有一個閑空的時候。所以說這世上難得的是富貴,再難得的是閑散,最最難得的便是富貴閑人。也只有富貴閑人,才做得這費時費事又沒好處的勾當。”

王舜臣想著韓岡的話,不由得點頭嘆道,“哥哥說得是,我這太尉當的,富貴是富貴了,卻也是忙得沒一個閑空的時候。說起來還真比不上在隴西時那般悠閑。”

“是啊,既得富貴,卻難得悠閑,不免有缺月之憾。”韓岡將茶放下,“如果我說,讓你日後與我一起做一個富貴閑人。你可甘願?”

王舜臣眨眨眼睛,“……哥哥的意思是?”

韓岡神色微冷,肅容說,“就是放下手上的一切差事,退隱歸鄉。”

王舜臣瞪圓眼睛,試圖從韓岡臉上看出端倪,小心翼翼地問,“哥哥是在說笑吧?”

韓岡繃著臉,很快就笑了起來,“當然。可是你看?”他攤攤手,笑而不語。

“哥哥,這可不一樣。”王舜臣立刻叫起撞天屈來,連鄉裏的口音都出來了,“你要俺腦袋當球踢都行啊,但現在哪裏是把腦袋當球踢,是把俺們兩家的腦袋都要送給別人踢啊。”

“好,那換個例子。”韓岡戲謔地笑著,“皇帝要殺我,我若伸長了脖子讓他殺,你跟不跟?”

王舜臣張口結舌了一下,又笑道,“哥哥你哪裏會是引頸就戮的性子。”

“所以說嘛。”韓岡重又端起茶盞,“我做錯的時候,你不會跟著,而是拉也要把我拉回來是不是?”

“那肯定啊。”王舜臣立刻道,“……只有奸佞才什麽都聽皇帝的,忠臣都會勸諫皇帝。俺對哥哥可是忠心耿耿。”

韓岡一點頭,“我知道。”

見韓岡點頭,王舜臣就笑道,“哥哥這是在戲弄我。哥哥有心情戲弄我,看來章相公不足為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