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大儒(七)

“武東門,請坐吧。”

能被後世尊為“子”的儒,當然是很有君子風度的,哪怕心裏面十分厭惡武大奸商,論道之前的禮數還是非常周到的。恭敬的行禮,微笑著請武好古落座,又讓弟子奉上了香茶。

武好古則還之以禮,和侯子侯仲良對面而坐。在場的新科進士們,除了武好文,都流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些會來聽侯仲良講學的,大多都是來自關中、河東和河南(河南府)鄉村的儒生。學貫關洛,開創了河東學派的侯仲良在他們心目中可是堂堂大儒!而武好古不過是一介吏商,有什麽資格和侯夫子坐而論道?

不過武好文這個出身開封大都市的進士第六,此時瞧不起的卻是侯仲良——他在兩年多前的確看不上那個在潘樓街賣字畫的哥哥,不過現在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了。

武好古已經官家的心腹,堂堂從七品的橫行官,將來能不能薦躋兩府不好說,但是當上三衙管軍開創一個武家將門看來是沒有什麽問題的。這樣的人在汴梁子眼中就是有本事的,哪怕是靠阿諛奉承爬上去的,在笑貧不笑娼的開封府,也是叫人羨慕敬仰的。

拍馬屁也是本事啊!

況且武好古還一手運作了武好文和韓十七姐的婚姻,還猜中了今次科舉的時務策題目……武好文要再看不上哥哥,那麽多年的儒家道理真白學了。

所以當武好古和侯仲良分別落座之後,武好文毫不猶豫的站在了武好古身後,而不是和正心堂內的其他幾個進士一樣,站在侯仲良的背後。

武好古掃了一眼面上掛著淡淡微笑,頗有君子之風的侯仲良,又看了看站在他背後那些眉頭緊皺著的新科進士——武好古一個都不認識,顯然是排名靠後的進士,還沒有在《文曲星》雜志上出現過,多半是名列五甲的“倒黴蛋”,還在守選期間呢,估計到年底都不會撈到差遣,就算撈到了也是一個試銜縣尉……資歷不知道要熬到什麽時候呢?和他們這些考出來的五甲進士相比,自家的近幸小人可真是太得意了。

另外,這幾個新科進士看上去都土頭土腦的,也都有些年紀了,顯然都是來自鄉村的“土進士”。

在如今大宋的進士老爺之中,其實也是存在城鄉差別和貧富差距的!往大了說,就是存在兩個或幾個利益集團的……

“東門,家師出門會友去了,要午後方回,不如你我二人先論上一論吧。”

侯仲良的話打斷了武好古的思緒,武好古看著眼前的大儒,謙虛地一笑:“在下豈敢和先生論道,不過倒是有幾個問題想請教先生。”

武好古的確沒有和侯仲良論道的資格……水平是一回事兒,資格是另一回事兒。如果武好古成功拜入蜀學蘇門,成了蘇東坡的弟子,那麽就有資格和程頤的愛徒論一下道了。

“請吧。”

侯仲良也沒有堅持,他和武好古論道是自降身份。不過武好古能搞出《共和商約》,就說明他也是一個可以在青史上留名的儒者……不過卻是個惡儒!

“先生以為《共和商約》真的能行之於天下嗎?”

聽了武好古的提問,侯仲良就忍不住皺了下眉頭,這個問題應該自己來問吧?今天不是論《呂氏鄉約》和《共和商約》嗎?自己是支持《呂氏鄉約》的,“鄉約”能不能行天下才該自己來說!而“商約”能不能行天下是武好古要回答的。現在怎麽反過來了?

“能!”侯仲良沒有隱瞞自己的觀點。

坐而論道,就必須要誠實,胡說八道有啥意思?

侯仲良說:“太公曰:大農、大工、大商謂之三寶。農一其鄉則谷足;工一其鄉則器足;商一其鄉則貨足。而能躋身三寶者,又豈是尋常之輩?界河商市乃匯聚大商大工以自治。所謂元老皆是國寶,豈是呂氏鄉民可比。呂氏鄉民尚且可以自治一鄉,國之二寶又怎能管不了一個商市?一個商市起來了,天下其他的商市大都,早晚都會效仿的。到時候《共和商約》就將行於天下了!”

這個侯仲良是真大儒啊!武好古聽了他的一番分析,心說:人家壓根就沒把工商當成賤人,而是看成了二寶。現在能去界河商市當元老的,都是寶啊!文章也許不如進士老爺,但是做事的能力不知超過尋常的進士多少倍了。

那麽多個“寶”湊一塊兒,開個元老院來管理一座商市怎麽可能會管不好?一個商市如果“大治”了,別的商市都會當然會來效仿。

“夫子,商人唯利是圖,目光短淺,如何能治理一方?”

馬上就有人反駁侯子了,不是武好古,而是站在侯子身後的一個四十多歲的新科進士。

“士農工商者,皆有君子小人,不獨商人貪利。便是貪利,也未見得就目光短淺,不能從政。昔日聖人弟子之中,子貢就是大商。我等後學晚輩,誰敢說超過子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