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大儒(六)

一夜秋雨,清晨的空氣中,還帶著些水氣。

晨風有些清冷,武好古和武好文兩兄弟就騎著馬,走在有點陰冷的風中。因為把兩匹高大的母馬都留在界河商市的馬場下崽了,所以武好古換了一匹肩高四尺五寸的母馬,也給武好文尋了一匹差不多高矮的閹馬代步,都是從界河商市購來的契丹馬。

武好文大概也練過馬術了,現在已經不需要人牽韁繩,可以自己騎著馬兒前行了,所以現在武家兩兄弟一塊兒出門了。

順便提一下,武好文現在也有了自己單獨的一個小院兒,名叫小寧園。就在開封府城西廂靠近新鄭門附近,是韓家十七姐的陪嫁。房子不大,卻非常精致,處處透著書香,顯然是用過心思的。

在韓十七姐懷孕後,武好文就陪著她住在小寧園裏。自己除了去秘書省當值,多半時間都在小寧園裏陪老婆,小半的時間則回家探望父母,極少去城南書院中程頤和侯仲良借住的房舍去聽課。

所以武好古今天一大早帶著禮物尋來小寧園,說是去拜見伊川先生和侯師聖的時候,武好文還有點不大願意陪同呢。

在前往小寧園的途中,武好古問道:“你那老師怎麽樣?”

“唉,就是個鄉下村夫子嘛!”

“你怎麽這麽說你老師啊?”

武好文連連搖頭,苦笑道:“實話實說唄,聽他上課一點意思沒有,就差打瞌睡了。”

這話出自武好文這個三好儒生之口,還真是有點讓武好古意外。

“他也是官宦門第啊。”武好古說,“你怎麽能說他是村夫子呢?他的父親侯可是關學大家,還曾經參與平儂智高之亂,後來官至殿中丞的。”

“卻不是東華門外唱名的。”武好文搖搖頭,“大哥兒,你是不知道,那些關學、洛學的人都喜歡扯一些玄虛的東西,把佛、道兩家的東西加入儒學,弄得不倫不類,也無甚底用處,基本是在瞎扯。”

佛、道、儒互補嘛,可不就是在瞎扯嗎?武好文是學“一道德”的,對於孔子、孟子沒說過,靠後人從別的教派吸收來的東西,當然是不認同的。

“也不是瞎扯。”武好古笑道,“是為了騙人!”

“騙人不就是瞎扯?”

武好古笑了笑:“不對,二哥兒,你還是不明白啊……關學、洛學搞這些騙人的路子是為了在思想上對抗佛和道,主要是對抗佛教。你是進士第六,自然有見識,知道那是瞎扯。可是全天下沒見識的人又有多少?若是不補一下,儒學就不是名教了,不是教,又怎麽對抗佛道?所以你師聖先生和伊川先生都是大儒,他們是在替儒學造一面可以抵擋佛、道的高墻。”

“有用嗎?”武好文問,“還不如幹脆就用道家管神,儒家管人呢。”

“呵呵。”武好古笑了笑,“道士能答應?和尚能答應?天底下的儒生能答應?”

“怎麽不能?”武好文說,“只要官家一道旨意……以後那些玄的虛的,就算在趙家老祖宗頭上,我們儒學就踏踏實實的做學問。”

“咦?”武好古勒住了韁繩,就在馬上扭頭看著弟弟。

武好文被他看得一怔,忙搖頭道:“大哥兒,我瞎說的,你可別真的去和官家說啊。”

“瞎說的有理啊!”武好古笑了笑,“也是個辦法……”

“是嗎?”武好文笑道,“那我是不是可以不去程門求學了?”

“不行。”武好古搖搖頭,“你嶽父叫你去學,一定是有道理的。今天為兄也去聽聽侯師聖的課……城南書院啊,我可是在那裏讀了五年儒家經義的。”

……

開封城南書院位於開封府城南廂,靠近戴門樓和宜男橋。米芾現在做官的蔡河拔發運司衙門就在那裏一帶,距離國子監管理的武學也不是太遠。在開封府來說,算是個“學區”——附近的房子當然就是學區房了。

城南書院是間有點年頭的書院,不是官學,而是私學,因此常常有名儒前來講學,不過應考的水平卻不高。

武好古和武好文都穿著官服,書院的守門人不敢阻攔,還殷勤上前幫武好文把馬的韁繩系在了拴馬柱上。

“侯夫子在嗎?”武好文問了一句。

“在啊,正在正心堂講《呂氏鄉約》和《界河商約》。”

“《界河商約》?”武好古一笑,“倒是新鮮,得去聽聽。”

武好文卻拉住了兄長的衣襟,“大哥兒,有甚好聽的?一個村夫子罷了……”

“呵呵。”武好古只是笑道,“看來沒說好話啊!”

說著話,他還是提著一盒糕點和兩瓶“酒中仙”,大步流星向正心堂走去,很快就到了書院中一間非常普通的課堂之外。

堂內正在授課,授課的是個彪形大漢,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色儒衫,帶著東坡巾,操著一口秦腔(他是山西人,不過卻在關中定居了幾代),應該就是侯仲良。聽講的學生很少,只有四五個人,看上去都有點年紀,不像是城南書院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