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四章 論道

“為天地成仁,為生民取義,為往聖傳大道,為天下開太平……呵呵,他還真敢說!”

曾布將一本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弄來的《實踐證道試論》(通論),猛地甩在了自家書房內的案幾上,滿臉都是陰沉的顏色。

現在時近臘月,整個開封府都沉浸在節日的氣氛中了。不但市井街巷中的人們為了即將到來的年節忙忙碌碌。連朝堂上的氣氛,也因為“建中靖國二年”這個年號的確定,變得和緩喜慶起來。

不過這段時間,一本名為《實踐證道試論》的小冊子,卻在開封府的士林之中引起了越來越大的波瀾,這波瀾一開始只是在中下層的儒生和國子監生中傳遞,但是到了年節將至的時候,終於傳到了曾布這個層級了。

和《實踐證道試論》一起送到這位曾相公手中的,還有武好古在界河商市喊出的博士四句。

曾布手中的《實踐證道試論》是國子監司業劉逵帶來的,看到曾布陰沉的面孔,劉逵吞吞吐吐的說:“相公,現在國子監三學裏面的生員人人都在議論《實踐證道試論》,還有人說……”

“說甚?”曾布皺著眉頭問。

“說如今被奉為顯學的荊公新學並沒有被實證檢驗過,還說熙寧新政中的很多新法用起來也不是恁般好……”

武好古的《實踐證道試論》對荊公新學還有各種新法的威脅是很大的!甚至超過了對關洛理學的威脅。因為“天理”目前不能證偽也不能證實的存在,屬於目前不可證的假說。

而荊公新學的許多主張都是可證的,而且實證主義並不是“不可致用”的學問,而是一門實在可用的經世之學。和荊公新學經世致用的主張是一致的。兩者的目的一樣,但是方法卻不同。

荊公新學主張“通經致用”,而實證主義則主張實踐檢驗真理,主張摸著石頭過河……這兩者怎麽可能共存?

另外,實證主義哲學有個非常討厭的特點,就是把自己置於批判者的位置上。而且自身卻處於很難被徹底批倒批臭——你咋證明實證主義是完全錯誤的?總不能用實證證明實證是錯的吧?

當然了,實證主義並不適用於所有的領域,因此要證明它的局限性是可能的。但是完全打倒根本不可能,連動搖根基都不可能。

而曾布顯然也注意到這個問題了,所以他並不打算去和實證主義論道。

“哼!”曾布又是重重一哼,“那就叫他們去雲台學宮吧!以他們的才學,不會考不進去吧?”

“他們才不會去呢!”劉逵嗤地一笑,“去了可就沒有官做了,如今的顯學畢竟還是荊公新學。只是……”

又是欲言又止,曾布皺起眉頭,不耐煩地說:“公路,你有話就說嘛!這裏又不是朝堂,可沒有禦史彈劾你失言。”

“只是這些信了實證論道的生員以後入朝為官了,說不定就會把蘇東坡和武好古的學問當成顯學了……”

“啪”的一聲,打斷了劉逵的話語。國子監的這位司業看了一眼曾布,發現曾相公的臉色鐵青的都快變成黑色了。

……

“武崇道真的那麽說了?”

程頤不論何時地,無論身前有沒有人,都坐得端端正正,一副寶相莊嚴的模樣,一看就是個飽學鴻儒,這份氣質別說武好古這個“惡儒”,就算武好古的老師蘇東坡也比不了。

他的兩個學生,以程門立雪聞名的楊時和遊酢也都和他一樣,坐的筆直,氣度森然,滿滿的都是浩然之氣。

而一直陪伴在程頤左右的侯仲良,此時卻只是在嘆息,滿臉都是惋惜的表情,仿佛在替“橫渠四句”被人篡改而可惜。

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又幹了幾年知縣的楊時這時看著侯仲良道:“師聖,你和武好古走得近,倒是說說那人到底是忠是奸,是正是邪?”

楊時是知縣任滿回京守選,等待新的任命的。而遊酢則是剛剛得到了知和州事的任命,準備出京的。之前他曾經在朝中擔任了一段時間的禦史,雖然是舊黨戰線中的人物,也沒有和武好古發生過任何沖突,但是他對武好古作風還是很看不慣。於是就冷冷哼了一聲:“武好古是阿諛之輩,無良小人無疑!”

“既然是小人,那麽何來大儒之名?”楊時追問。

侯仲良嘆息道:“他的大儒之名是來自學問的……他人是小的,可學問也是真的!中立兄,你敢說《實踐證道試論》是沒有一點道理的嗎?”

“……”

楊時也知道武好古的《實踐證道試論》是有道理的!

但是武好古的道理,卻戳在了關洛理學的痛處之上!如果武好古早生個幾十年,也不是個滿身銅臭的商人,楊時或許會去武好古家門外“立雪”。

如果武好古不是個商人,而是和他弟弟一樣,是東華門外唱名的好漢,楊時或許會承認對方尋到了窺見大道的門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