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小霧無風

東邊的天空剛泛白,晨光與燈籠的光相映成輝、在微涼的薄霧中顏色十分美妙。大地界於蘇醒與未醒之間,恍若遮著一層薄紗,一切都那麽寧靜。

這番景色難以看出,今天正是漢王府祭祀先帝的日子。

漢王府承運殿、圜殿和存心殿三大殿兩側,有屋一百三十多間。有的圍成了小院,有的像營房一樣一字擺開。房屋各式各樣錯落有致、多為懸山頂,不過在三大殿的承托下顯得有點低矮。

瞿能父子便住在一個廊房圍成的小院裏。巫山桃源的人到漢王府後,朱高煦下令宦官為他們安排了宮女,那些宮女不僅要服侍生活起居,還有侍寢之職。然而瞿能父子都沒有碰過宮女半根指頭。

此時他們已經起床了,瞿能一身布衣,頭上的發髻也只用粗布條束著,仿佛一個隱士。

他站在院子裏,手裏拿著一根木劍,緩緩地斜舉到肩頭,忽然跨出一步,木劍一晃之間、已急速斜劈下去。瞿能側後的兒子瞿良材,活像是一個影子;動作姿勢和瞿能簡直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父子倆連長相也很神似,腦袋大,發際不高、額頭很平,面部骨骼粗大、輪廓清晰;嘴上胡須不多,修建得很平整。除此之外,他們平素生活似乎很簡樸,皮膚也有點粗糙。

倆人一言不發,卻十分默契。他們在院子裏活動了一番,瞿能便走進上房,在椅子上入座。兒子瞿良材從宮女手中接過一盞茶,跪到椅子前一拜,終於開口道:“父親,請進茶。”

瞿能姿勢很端正,理所當然的模樣,微微點頭,用贊許的目光看了瞿良材一眼,伸手端起茶杯。

……此時大將平安也在一個院子裏,一邊擺弄著架子上的兵器,一邊拿身邊的何祿開玩笑。

見何祿面無表情地侍立在側,一點反應都沒有,平安便笑罵道,“悶葫蘆!真是難以回首,我竟然和你這麽個人、一塊兒呆了幾年。”

何祿還是不吭聲,果然像個悶葫蘆。

盛庸穿著一身粗麻布做的斬衰孝服,來到了平安的院門口。他還沒進去,就已經聽到了平安在裏面開玩笑的聲音。

盛庸也沒搞清楚自己為何與平安在戰陣上那麽相得益彰……倆人真沒多少私交,性格也合不來,私下裏盛庸不是很想和平安呆一塊兒。盛庸是個嚴肅而冷靜的人,對平安這種經常耍嘴皮子的人,不怎麽感興趣。

“平將軍。”盛庸抱拳執軍禮道。

平安轉過身,上來見禮罷,他就指著何祿道,“我記得他哥不是這模樣,怎兩兄弟相差這麽大?”

盛庸忍不住脫口道:“各有好處的,話少的人更靠得住。”

平安笑了一下,指著盛庸的鼻子,用開玩笑的口氣道:“我看盛兄才是那個最靠不住的人!”

盛庸也權當一個玩笑,不想和他胡扯了。不過回頭細思平安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

盛庸一向非常“識時務”,當年黃子澄、李景隆得寵信,徐輝祖等大將提起就罵;但盛庸卻與李景隆相處得很好,還常常誇李景隆文武雙全。

等李景隆接連戰敗,明顯要被黃子澄作為棄子的時候,盛庸隨即翻臉了,立刻和李景隆劃清界限。盛庸又機智地投靠了方孝孺、與黃子澄的同黨鐵鉉歃血為盟,於是他終於在毫無朝中根基的情況下,拿到了平燕將軍的兵權……

不知道平安的玩笑裏,是不是在揶揄這些事。盛庸覺得極可能是,平安這廝看起來是個身體粗壯的莽夫,但心思還是很細致的,不然在戰場上沒法看明白紛繁的局面。

盛庸不吭聲了,嘴上讓著平安。

不料平安又指著盛庸那身衣裳說道起來:“這行頭,那得親爹死了,兒子穿的啊!”

盛庸道:“臣為君穿,也是可以的。”

平安指著盛庸搖了一下手,嘆道:“好罷。”

盛庸見這麽個動作,心裏十分不爽。暗罵道:他娘的,怪我改投君主太快?老子早就投降永樂皇帝了,你不也是一樣?

但是盛庸再次忍了。他換了話題道:“得提前準備一番,天亮還有正事。”

平安以為然。

盛庸又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我都不會再有第三次機會了。”

……順昌伯王佐跳眼皮的毛病,本來已經好了。等他得到漢王府的命令時,又開始跳起來,時斷時續十分煩人。

今早上王佐的眼皮還在跳。他專門把府上一個郎中叫了進來,問他:“左眼皮跳,是福是禍?”

郎中忙道:“恭喜將軍,左眼跳財運,您想想這陣子有沒有甚麽進賬?”

“罷了,去去!”王佐不高興地揮了揮手。現在他根本不想發財。

郎中出去後,昨夜侍寢的小妾拿著斬衰服出來,服侍他更衣。他一邊穿,一邊喃喃道:“調越州衛……祭祀先帝,這兩件事怕是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