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七章 明鏡

那棟可以觀望到燕雀湖面的閣樓,朱高煦站在欄杆後,久久駐足。

他流連於此,既無甚麽感概,也沒有感悟,只有一種難言的心情流淌在心間,大致包括莫名的愜意,卻又並非那麽閑適輕松。

一如此地的景象與氣息。秀美而開闊的風景映入眼簾,有水有山有亭台樓閣,但並不像山中那麽空靈。“嘩啦……”湖上的隱約浪聲一直籠罩在空氣中,甚至遠處時不時還有一陣陣槍炮的喧囂。無論道家還是佛家,此情此景都算不得上好的意境,反倒是人氣多了幾分。

朱高煦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恩惠,見她正在注視著自己。恩惠觸及到朱高煦的目光、望著他輕笑了一下,然後也回頭觀望風景。

他卻繼續瞧著恩惠。閣樓上有風,她的衣裙前面貼在身體上,後面的裙袂衣帶則隨風飄著,那豐腴流暢的身子輪廓讓朱高煦又多了幾分浮躁。他回想起來,那次她要上吊了斷時、他意外看到了她,難怪在那種緊張的心情下,他依舊感到很驚艷。

恩慧的神色有點不自然了,她似乎在余光裏留意到了朱高煦的眼神。她不動聲色地輕輕擡起手,環抱在自己的雙臂上。她一向如此,平素似乎有點抗拒,但又不會拒絕朱高煦。這樣的半推半就,毫無做作,確實是她內心的表現罷。

尋常人幾乎不可能接觸到的女人,對朱高煦來說、也完全是敵對一方的人。但她的心在不斷地變化著,漸漸成了如今微妙的關系。最近兩次朱高煦見她,覺得她與以前又有了不同。經歷過對往事的愧疚糾纏,又有一陣子寄情於佛法避世,如今她似乎漸漸看開了一些。

先前交談時,暗示到了建文朝的舊事,她也避而不談,反而說有點擔心朱高煦。朱高煦大概便是從這樣的相處中,感受著她的改變。

“我卻沒法像高煦一樣不在乎,也不能那樣做。”恩慧的聲音從風中傳來,她沒有轉頭,依舊看著前方。

朱高煦隨口道:“恩慧是說名聲嗎?”

她輕輕點頭。

朱高煦想了一下,道:“咱們的角度不一樣。我在意的是實在的統治秩序,所以可以放棄一些東西。你在意的就很復雜了,無須選擇。”

恩慧大概覺得他的話有點意思,轉頭看了他一眼。

朱高煦便又道:“大多世人,並不在乎皇室的那點恩怨,他們只在乎是否能安居樂業,安穩活著,是否能活得更好。當然也有想抓住這種質疑不放的人,那多半有別的意圖,不過如今環顧內外,有實力胡思亂想的人,幾乎都被消滅了。”

恩慧轉身面對著朱高煦,說道:“有時我覺得高煦的心思,確實與眾不同。”

朱高煦解釋道:“我涉獵甚廣,甚麽人都見,可不止信儒士們教導的那一套。”

恩慧安靜了一會兒,輕嘆道:“是呀,驀然回首,高煦已經坐擁四海,成為最後獲勝的人。”

朱高煦立刻說道:“人不能完全掌握命運,我也有很多運氣的偶然。當初若非恩慧相助,先帝駕崩時,我已經死在皇宮裏了。”

恩慧的美目瞪了他一眼,埋怨道:“你不用總是提那件事。就算我沒告訴你暗渠密道,我的前程也完了,下場比現在更慘。你一說,好像我很讓人厭惡,你只是為了報恩一樣。”

“當然不是,我不說了。”朱高煦笑道。

恩慧沒有笑容,她小聲道:“我的命已經注定,本來早該毀滅。高煦從一開始待我的心,讓我熬到了現在,可我從來就不想承認、這些不應該的事。”

“別多想了。”他看了一眼太陽的方位,又道,“今日最遲酉時之前,我得回宮,咱們進屋去說話。”

恩慧一言不發,跟著他走進了廊道旁的屋子,她隨後將房門輕輕掩上了。朱高煦聽到“嘎吱”一聲,回頭看她時,倆人默默地相顧。先前彼此還交談順暢,忽然之間倒沉默了起來。

今日天氣極好,外面陽光明媚。位於閣樓上的屋子采光很好,即便是掩上了房門,房間裏也一片亮堂……

朱高煦離開燕雀湖、回到皇城時,已經過了上值的時辰,他徑直去了淑妃宮裏。

在杜千蕊這裏,朱高煦比較放松,杜千蕊從來不多問他又親近了誰。因為她不說,他也不太清楚、杜千蕊是否能察覺到他的事,就像妙錦的鼻子那麽靈。

杜千蕊親自下廚,照皇帝日常的膳食規格,準備了四菜一湯。其中有一盤紅燒鹹魚,曬幹的海魚不新鮮,通常並不好吃,但杜千蕊的廚藝精進,做得仍是十分美味。

朱高煦上了桌子,胃口很好,悶頭大吃。過了一會兒,他見杜千蕊正出神地瞧著自己,便擡頭道:“瞧我幹嘛,你也要吃飽。”

杜千蕊拿起碗筷,問道:“臣妾做的菜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