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寂靜神秘的臥龍山軍事基地,天氣也是變幻莫測,剛剛還是滿天風雨,傾刻之間便風停雨歇,晴空萬裏。暴雨過後的夜晚,夜空清澈,繁星點點,鵝黃色的月亮遠遠地懸掛在天的一角,淡淡的光芒透過樹枝的縫隙,在地上投影出斑駁的明暗光圈。一股寒風吹過,山林發出沉悶的呼嘯聲。

關上漆著朱紅色、鏤空雕刻的花木門窗,凜冽的寒風瞬間就被隔絕在屋外。燈火通明的房間因為墻角暖爐的緣故,漸漸也生出些熱乎勁兒來。

於明輝呆呆地看著哥哥徐徐轉過身來。當那熟悉且陌生的面孔就這樣突然地映入彼此的眼簾時,兄弟倆一時間竟無語凝噎,仿佛身在夢中,連眼淚滑落臉龐都未曾察覺,只是緊緊地拉著對方的手,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眼前的兄弟二人,一個素衣儒雅,一個軍裝威猛。雖然鬢角的絲絲白發若隱若現提示著歲月的無情,但那熟悉的模樣和神態還是讓於家兄弟想到了曾經年少時。

抗日戰爭爆發後不久,於明陽和於明輝所在的教會學校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沖擊,原本安靜的校園裏也充斥著對戰爭的惶恐和向往革命的熾熱情懷,兩種情愫的交織,在單純的學生心裏形成了劇烈碰撞。於家的這對孿生兄弟此時也是熱血沸騰,無心顧及學業。兩人私下一合計,沒有告知其他人便自作主張地從教會學校英語專科退學,努力復習並考取了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立志報效國家。

可軍校的生活並沒有於明輝、於明陽想象中的精彩,枯燥的訓練、乏味的軍事知識再加上苛刻至極的軍訓生活,不出半個月就讓於明陽、於明輝的熱情漸漸耗盡。

這天一大清早,一隊士官學員在教官康大光的帶領下繞著操場的圍墻跑操。於明陽、於明輝夾在隊列中,雖然是孿生的兩兄弟,但一個白凈文秀,戴著眼鏡,另一個則留著絡腮胡須,剛猛生威。喜好舞拳弄棒的於明輝對跑操並不排斥,而文弱安靜的於明陽顯然對超強體力的訓練心有余而力不足,同弟弟對課堂沒有興趣,在課堂上常常受罰相似,就連跑操這樣的簡單軍訓,於明陽也沒少吃教官的苦頭。

跑操終於在難奈中結束。於明陽回到課堂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仿佛即將渴死的魚兒終於暢遊到一片汪洋大海,在知識的海洋裏悠然自得,不亦樂乎。此時康大光在講台上一板一眼地講著防共反共的政治學說,於明陽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低頭認真地記筆記,當他瞥眼看到身邊的於明輝在不停地打著瞌睡時,心裏火不打一處來。

下課鈴剛響,於明陽就連拉帶拽地把於明輝扯到操場上,恨鐵不成鋼地說:“我們好不容易才考入軍校,你不好好學習,日後怎麽有本領在戰場上殺敵,你別忘了,咱爹咱娘都是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

於明輝看不起哥哥那一板一眼死摳教條的樣兒,不屑地說:“殺敵要靠真刀真槍,學那些洋字碼有個屁用!再說我上軍校是為了打日本人,不是去鬥自家人!成天上反共課,我沒興趣!”

於明陽聞之,眼睛都不禁瞪大了,趕緊把弟弟拉到一旁,當看見周圍沒有人關注他們時才小聲說道:“你真是糊塗,這日本人是肘腋之禍,早晚會被驅逐的,共產黨才是心腹大患,不學會如何對付他們,以後會吃大虧的!”

於明輝不僅聽不下去,反而覺得於明陽迂腐得簡直可笑,於是譏諷道:“八哥學舌,昨天才在課堂上學來的吧?”

“你——”,聽到這話,於明陽漲紅了臉,他想不通曾經熟悉的弟弟怎麽變成這個樣子,氣急敗壞地一跺腳,不再理會站在一旁嘲弄自己的弟弟,轉身大踏步回到教室。

這場突如其來的口角雖然最後還是不了了之了,但卻在悄無聲息的影響著兄弟倆的感情,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兄弟二人慢慢變得生分起來,誰也不願理誰。時間就在這對孿生兄弟的磕磕絆絆中慢慢度過,一周、一個月……看著哥哥總是獨來獨往,於明輝漸漸生出些懊悔之意,覺得自己的確有些過分。他想過和於明陽緩和,可他又是個好面子的男人,道歉的話怎麽也張不開口,兄弟倆就這樣僵持著。

情形直到那天在操場上於明陽又一次惹禍才起了變化。

天剛蒙蒙亮,一隊士官學員便集結在操場上進行操練,教官康大光不知那天抽了什麽風,死活看於明陽不順眼,趁休息時把氣喘籲籲,總也走不好正步的於明陽拉出隊列,一頓拳打腳踢不說,然後又指令學員每人搧於明陽兩個耳光。站在隊列裏的於明輝心疼得咬牙切齒,緊握拳頭,呼呼喘著粗氣,幾次想沖上去救護哥哥,都被嘴角流著鮮血的於明陽用眼色制止。於明輝胸脯劇烈地起伏,目眥皆裂,惡狠狠地瞪著康大光。終於輪到於明輝出場了,他身體僵硬地面向哥哥,擡不起胳膊。康大光挑釁地看著於明輝,兇巴巴地吼道:“給我打!”於明輝仿佛沒有聽見一般,無動於衷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康大光大感自己的顏面掃地,一個小小的兵蛋子竟然敢違抗自己的命令,於是舉起馬鞭,毫不留情地狠狠抽向於明輝。被鞭子抽打的於明輝踉蹌幾步,轉身突然爆發,狼一般縱身撲向康大光,瞪著發紅的眼睛一拳把康大光擊倒在地,然後不容康大光掙紮,又連連發瘋般地拳打腳踢。不到一會功夫,康大光就被打得癱軟在地,奄奄一息。站在一旁的於明陽慌了,忙上前將已經打紅了眼的弟弟緊緊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