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單刀赴會

暖和的堂屋裏忽然進了冷風,所有人都不禁打了個寒顫,但讓他們更心驚的是站在門口的不速之客。

這家夥個頭真高,用西洋人的量法,得有六英尺還猛點,黑黃色的狗皮帽子,毛有三寸多長,身上是光板羊皮襖,腰裏紮著大帶,殺的緊緊地,顯出細腰乍背來,格外的精神,下面一條黃呢子馬褲,皮頭鞋,看的屋裏人心頭一震!

這可不是一般北京爺們的打扮,只有關外漢子才戴這種狗皮帽子,黃呢子馬褲更不是平頭老百姓能穿的,誰都知道,那是軍官配馬靴的服裝,這一身混搭穿出來,透露出來的身份只有一個,那就是關外來的胡子。

胡子就是土匪,關外可不太平,老毛子、小日本打來打去,地面上土匪橫行,盛產槍法好、膽量大的好漢,可那都是在山海關以北的事情啊,怎麽就跑到我老馬家的府上來了呢。

“各位好,兄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關東大俠駕下雙槍快腿小白龍是也,大夥兒別怕,兄弟是來拜壽的,那個穿警服的哥們,手放到桌子上來,別摸槍,誤會了就不好了。”

這番話一說,屋裏每個人都噤若寒蟬,只剩下白銅爐子裏炭嗶嗶剝剝燃燒的聲音。

馬老五本來想去摸槍的,可是聽來人這麽一說,趕緊放到了桌上,他深知這些關外胡子的厲害,打槍不用瞄準的,說打你左眼就不打右眼,那都是用子彈喂出來的百發百中的本事,自己這點小能耐欺負毛賊還行,在胡子面前就不敢顯擺了,搞不好先拿自己開胡,弄個一槍爆頭那就吃什麽都不香了。

還是馬老太爺沉得住氣,他這輩子見的太多了,八國聯軍、義和團、袁世凱的北洋軍,張勛的辮子兵,光皇帝他就經過五個,鹹豐爺、同治爺、光緒爺、宣統皇帝、外帶一個洪憲皇帝,他什麽沒見過,一個關外來的小土匪在馬老爺子面前就像玩橫的,門都沒有!

老爺子幹咳一聲站了起來,手裏還端著一杯酒,手腕紋絲不動,那叫一個淡定。

“英雄,既然來了就是客,坐下來喝杯酒吧,王媽,拿副招呼來。”老頭的氣度和膽略讓每個人都為之折服,心也稍微安了一些。

傭人搬了一張椅子過來,奉上筷子勺子酒杯骨碟,陳子錕也不含糊,坐下來拿起酒杯自己倒滿:“馬老太爺,祝您老年年有今日,我先幹為敬。”

滋溜一聲,酒下肚了,拿起銀頭烏木筷子,撿那大塊肉可勁的招呼,大家看的是面面相覷,心說這土匪是餓死鬼轉世吧。

陳子錕才不管那個,他今天溜溜的香山跑了個來回,腿都快累斷了,一天水米沒沾牙,再不墊點肚子,別說打架了,就是跑都跑不動。

趁著土匪埋頭吃飯的空兒,馬老太爺示意傭人出去喊援兵,看著王媽出去,眾人心中大定,李警正覺得這個場合,自己作為京城地面上的執法官,不說兩句場面上的話似乎說不過去,於是便掏出一包三炮台香煙來,矜持的問道:“英雄,抽煙麽?”

“抽,怎麽不抽。”陳子錕一把將整盒香煙都拿了過來,他還挺有規矩,先給馬世海上了一支,然後給在座的每個人都上了一支,最後才輪到自己,摸摸身上,自言自語道:“沒帶洋火。”

李警正剛要拿出自己的洋火,卻見那位胡子徑直起身走到屋子中央的白銅爐子旁,拿開燉在上面的白鐵壺,在眾目睽睽之下,居然將一只手伸進了熊熊燃燒的爐膛,就這樣硬生生拿了一塊火紅的炭出來。

“來,老爺子,我給您點上。”陳子錕面色不改,捏著炭火直遞到馬老太爺面前,每個人都聞到了皮肉被燒焦的味道,臉色不免大變。

馬世海心中暗暗憂慮,這一套玩意並不稀罕,天津衛的那些混混們玩起來比這個還狠,但他們也只敢自虐而已,眼前這位好漢的路數他承認自己看不懂了,只好就著炭火點著了煙。

陳子錕繼續拿著炭火給每個人點煙,炭火燒的他的手掌滋滋直響,但他居然臉上還帶著笑,這家夥還是人麽!

點了一圈下來,最後陳子錕才給自己點上,手裏卻依然捏著那塊炭火,嘀咕道:“兄弟我口重,今天的菜不大夠味啊。”

說著把炭火丟進嘴裏,竟然大嚼起來。

所有人都看的毛骨悚然,屋裏就聽見他卡啪卡啪嚼炭的聲音,最後居然用一口酒送了下去。

其實此刻陳子錕心中也沒底,單刀赴會的買賣他還是頭一回,以前光聽綹子裏那些大哥們講過類似的段子,今天他是依葫蘆畫瓢賣弄了一回,用手抓炭火那是正兒八經不帶一點虛的,在座的都是京城成名的混混,在他們眼前玩天橋那套騙人的把式是肯定不行的。

手燙的火辣辣的疼,但臉上還要裝著無所謂的樣子,實在是一種煎熬,不過事到如今也只有這麽一條路可走,要不亮這一手把他們鎮住,怕是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