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刺陸

陳子錕在長崎只逗留了一天,便乘坐九龍丸號客輪前往香港,九龍丸也是日清輪船公司的船只,專跑長崎到香港航線,這是一艘五千噸的嶄新客輪,小李幫陳子錕買的是二等艙的船票,想比來時乘坐的貨船,簡直好到天上去了。

中午十二點,客輪鳴著悠長的汽笛起航了,碼頭上送別的人們揮舞著花環和小旗呼喊個不停,船上的旅客緊挨著欄杆不停的向親人揮手,不少人都流下了眼淚,陳子錕被這一幕感染了,想到自己的漂泊身世,還有幾段生離死別的遭遇,他的眼眶也有些濕潤。

二等艙的鋪位寬敞,有舷窗可以看見海面,陳子錕早早進了船艙躺著,過了一會兒,一個穿白色學生裝的少年走了進來,很客氣的鞠躬致意:“空尼奇瓦。”

陳子錕也點頭回禮:“你好。”

少年眼睛一亮:“先生的,支那人?”他的漢語有些生澀,但發音還算清楚。

陳子錕道:“我是中國人。”

少年鞠躬道:“對不起,我的帝國大學的一年級學生清水楓,請多關照。”

陳子錕淡淡的點頭,不想多搭理他,可清水楓卻很想和他搭茬,還拿出朱漆盒子道:“這裏的,壽司的有,你的,吃。”

聽他說漢語簡直是種折磨,於是陳子錕改用正宗關西腔道:“你的漢語老師應該深刻反省了。”

清水楓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改用日語道:“是啊,不過我的漢語老師並不是專業的,他是在新宿開中華料理的。”

旅途無聊,陳子錕便和他聊了起來,原來這個清水楓還是日本世家子弟,父親是參議員議員,還是子爵,清水楓自幼喜歡中華文化,考上帝國大學後第一次獨自出外旅行就選擇了香港。

“為什麽不選擇上海呢?”陳子錕納悶道。

“上海是一定要去的,不過南部中國對我的吸引力也很大,我想趁著暑假先去廣東,等寒假的時候再去上海,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在帝國大學主修的是醫學,很冒昧的問一下,閣下是做什麽工作的?”

“我是做生意的。”陳子錕信口胡諏道,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清水楓聊了半天,晚飯的時候,清水楓請他去餐廳吃飯,點了生魚片、天婦羅、壽司、味增湯和白飯,還有一壺清酒,兩人面對而坐,他很興奮的搓著手道:“我開動了。”然後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做出很過癮的樣子:“真好喝啊。”

陳子錕也喝了一口,擦擦嘴道:“簡直就是水,要說喝酒,還是我們中國的白酒最好喝,那才是真正男子漢喝的酒。”

清水楓一臉向往:“真的麽?”

於是陳子錕便給他講起中國各地白酒的來歷來,從東北的大燒鍋、北京的二鍋頭,到江南的女兒紅,四川的竹葉青、貴州的茅台等,這些典故都是陳子錕在北京拉洋車的時候聽說書先生講的,現在拿出來忽悠清水楓倒是蠻合適。

“民國四年,也就是西歷1915年,我們中國派出代表團奔赴巴拿馬參加萬國博覽會,帶的就是茅台酒,洋人沒見過世面,覺得茅台的陶罐無比土氣,無人問津,代表大怒,當眾摔碎一壇茅台,頓時酒香四溢,滿場人都醉了,從此茅台揚名世界,被評為世界三大烈酒之首,你知道另外兩種是什麽麽?”

清水楓想了想說:“英國的威士忌和法國的白蘭地比較出名,我想是它們。”

陳子錕道:“不愧是帝國大學的高材生,一猜就對。”

清水楓摸著後腦勺不好意思的笑了。

……

經過一路閑聊,下船的時候,清水楓和陳子錕已經成為莫逆之交,還給他留了自己日本的地址,很懇切的道:“陳桑一定要給我寫信哦。”

陳子錕對這個單純的日本大學生的印象也不錯,抱拳道:“對不住,我四海漂泊居無定所,就不能給你留地址了,不過我們中國人有句老話,有緣千裏來相會,你我有緣,來日必有重逢之際,屆時我請你喝茅台。”

兩人握手而別,陳子錕又開始自己的征程,香港割讓給英國人已經有些年頭了,從維多利亞港出來,叫了一輛人力車在街上轉了一圈,大致瀏覽了殖民地的風情,見慣了繁華的上海,香港自然沒什麽可看的,草草結束參觀,陳子錕準備動身前往汕頭,此時他發現了最大的困難,那就是自己不會說粵語。

不會廣東話,幾乎是寸步難行,不過好在他會講英語,廣東沿海,和洋人打交道久矣,找個會說英語的當地人比找個會說國語的要容易的多,天色已晚,他索性在香港住了一晚,耳濡目染之間,居然也學會了一些常用的當地話。

次日一早,陳子錕乘船前往尹維峻的犧牲地汕頭,這次乘坐的可不是遠洋大輪船,而是木制沙船,船上的人多是來往香港做小生意的,帶著大包袱小行李,彼此也都認識,鄉裏鄉親呼朋喚友的,陳子錕就混在他們中間一路來到了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