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漂洋過海

汽笛長鳴,波爾多斯號郵輪緩緩離開了江岸,碼頭上人頭攢動,盡是送別的人群,李耀廷不停的揮舞著禮帽,向船舷上的陳子錕和鑒冰告別,郵輪龐大的身軀在黃浦江上漸行漸遠,碼頭恢復了安靜,唯有李耀廷依然憑欄而立,眼角有些濕潤。

郵輪船尾,鑒冰捏著手帕哭的稀裏嘩啦,黃浦江岸邊鱗次櫛比的西洋建築漸漸的模糊,大群雪白的江鷗在頭頂盤旋,一面法國紅白藍旗獵獵飄揚,從今天起,就要和生活了十余年的上海說再見了,熟悉的景色,熟悉的人,不知何年才能相間。

海風漸起,陳子錕挽著鑒冰回艙室去了,他們住在甲板上層的頭等艙,房間裏有可以看到海的舷窗,顧維鈞和他的新婚妻子黃惠蘭就住在隔壁,同一層的客人也盡是外交官、富豪等人物,鑒冰迅速抹掉了眼淚,和這些人打成一片,她天生麗質又極擅交際,混跡這種場合真是遊刃有余。

郵輪行駛兩日抵達香港維多利亞灣,在此停泊一夜,這是陳子錕第二次經停香港,想到去年此時自己還是殺手刺客身份,今日卻是堂堂公派留學生,不由感慨北上投軍這條路選擇的極為正確。

次日,郵輪離開香港,前往安南西貢,在這個法國殖民地停泊了三天,期間旅客們紛紛上岸參觀東南亞熱帶景色,品嘗安南美食,此時已經是十一月中旬,北京早已秋風蕭瑟北風急,西貢卻依然是春暖花開時,街上一片蔥綠,行人身穿薄紗,不由讓人感慨世界之大。

離開西貢後,郵輪穿越馬六甲海峽,在彈丸般大小的英國殖民地新加坡停留一晚,加煤加水,然後繼續進發,進入浩瀚無比的印度洋,下一站是錫蘭。

郵輪停泊在錫蘭的時候,乘客們蜂擁下船去購買當地特產的寶石首飾和紅茶,鑒冰也拉著陳子錕下船購物,藍天碧海,椰林斜陽,乳白色的木制港務局大樓上飄揚著英國米字旗,一個白人海關官員懶散的躺在藤椅上,身旁站著兩個當地聽差和一條狗。

“天啊,怎麽到處都是英國人的地盤,香港、新加坡、科倫坡,我總算明白了,英國人真的比咱們中國人厲害多了。”鑒冰感慨道。

陳子錕道:“可不是麽,要不然怎麽叫日不落帝國呢,這個世界已經被列強瓜分完了,咱們中國想要迎頭趕上,起碼還得一百年啊。”

“一百年……”鑒冰不禁黯然,默默前行,忽然看到路旁椰子樹下,一個錫蘭少年捧著飯碗乞討,一條腿已經斷了,傷口上爬滿了蒼蠅,而他已經無力驅趕了。

鑒冰心腸軟,見不得別人受苦,正要掏錢包,一個同船青年旅客已經將鈔票放在少年面前,並且扭頭沖他們友善的笑了笑。

“小哥真是好心腸,去法國啊?”同在異鄉為異客,鑒冰主動搭訕道,同時拿出一個金鎊放在乞丐面前。

一英鎊合成七塊五大洋,這可不是一筆小錢,那青年驚詫鑒冰的闊綽手筆,瞳孔略有放大,極禮貌的接口道:“是啊,去法國留學。”

陳子錕伸出手:“幸會,陳子錕,公派美國西點留學生,這是我太太沈鑒冰。”

青年伸手和他握了一握:“周恩來,南開……你剛才說叫什麽?”

“陳子錕,怎麽,你認識我?”

青年激動起來:“我聽過這個名字,火燒趙家樓的英雄之一!”

這樣一說,兩邊便熟絡起來,原來五四時期,周恩來曾在天津組建覺悟社,領導反日遊行,鬧的也是風風火火,為此還被警察廳拘押過一段時間,說起來也算革命戰友了。

寂寞的旅途上忽然出現一個志同道合的旅伴,實在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陳子錕當即請周恩來和他的同伴在當地飯店吃了一頓,席間暢談許多,周恩來聽說陳子錕精通法語後,便說自己前往法國勤工儉學,法語尚且一竅不通,還望陳兄多多指教,陳子錕自然是滿口答應。

飯後登船,周恩來隨陳子錕前往艙室借書,臨行前陳子錕在上海的書店裏購買了不少外文原版書籍,從哲學論著到休閑小說全有,可惜法語的卻不多,周恩來翻閱一番,正感遺憾之際,卻見床頭放著一本《共產黨宣言》,紙張已經翻得有些陳舊,頓時眼睛一亮。

“這個可是禁書啊。”周恩來半開玩笑道。

“呵呵,每天必看,不看睡不著。”陳子錕道。

周恩來拿起小冊子翻了翻,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

1921新年來臨之際,波爾多斯號郵輪終於橫跨亞歐,抵達地中海沿岸的馬賽港。

馬賽屬於普羅旺斯省,是法國第二大城市,雖然已經是隆冬季節,但地中海氣候下的海濱城市卻感受不到寒意,旅客們經歷了一個多月的海上漂泊,終於可以踏上大陸的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