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大帥的苦惱

上海的冬天不太冷,公共租界的行道樹都是綠的,黃浦江永遠不會結冰,街上拉車的黃包車夫也不會象北京的車夫那樣捂得嚴嚴實實,一件夾襖就能渡過冬季。

1925年的舊歷春節臨近,學校放寒假了,百貨公司打折了,鑒冰和姚依蕾按捺不住購物的欲望,結伴出去敗家,首選自然是先施百貨,陳子錕也被拉了壯丁,他心驚膽戰,生怕遇到林文靜。

林文靜已經做了高級文員,自然不會在下面站櫃台,可是王經理卻經常在下面溜達,看見陳大帥攜夫人來店,他眼睛一亮,疾步上前打招呼,笑眯眯的說夫人身子不便,有什麽需要讓人那到府上任憑挑選便是。

姚依蕾說我就喜歡逛街的感覺。

王經理諾諾稱是,讓人開了貴賓室隨時伺候,然後跟在後面全程陪伴,陳子錕也故意拉了半步,低聲問他:“林小姐還在貴公司麽?”

“在,林小姐可敬業了,下一步準備讓她當高級襄理了。”王經理一張臉笑成了菊花,聲音也壓得極低,一副同案犯的表情。

“你們說什麽呢?”鑒冰耳朵尖,回頭問道。

“大帥問我,可有新進的珠寶首飾呢。”王經理反應極快。

鑒冰不疑有詐,喜滋滋的應了一聲。

陳子錕拍了拍王經理的肩膀,以示嘉獎。

王經理笑的更諂媚了,大有替陳大帥立了戰功之榮耀,男人嘛,背著正室金屋藏嬌很正常,互相打個掩護也很正常。

誰也沒注意到,林文靜正在電梯口遠遠的看著他們。

雖然早知道陳子錕結過婚了,但是親眼看到和耳聞的感覺畢竟不一樣,兩位夫人艷光四射,氣質優雅,讓林文靜覺得自己就像個醜小鴨,她飛也似的逃了,生怕眼淚流下來。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時間,匆匆忙忙回到住所,放了寒假的弟弟文龍拿出一封信來道:“阿姐,韓老師給你的。”

林文靜看也沒看,就把信丟進了垃圾桶,這位韓老師是新派詩人,字裏行間充斥著情啊愛啊的,說自從見了林小姐一面之後,就願意為她去死,雖然林文靜並未正式談過戀愛,但也知道韓老師這話信不得,和五年前北京胡同裏那一幕幕浪漫之極的經歷比起來,韓老師的情信簡直蒼白到無力。

“文龍,阿姐想回家過年。”林文靜道。

……

春節臨近,張嘯林依然在東躲西藏,三鑫公司已經不帶他玩了,全上海灘的青幫弟兄都抱怨他,若不是他非要和陳大帥做對,青幫也不會遭此大難。

匯中飯店五樓,副官來報,杜月笙來訪,陳子錕立即召見,杜老板上來之後,寒暄片刻,拿出一疊莊票來,上海老派人不喜歡用洋人銀行的支票本票,還是喜歡用錢莊出具的莊票,這些莊票總計有七十二萬兩,折合銀元正好是一百萬。

陳子錕奇道:“這麽大數目,杜老板想從兄弟這麽買什麽?”

杜月笙微笑道:“買一條命。”

“誰的命?”

“張嘯林張老板的命。”

“他人在哪兒?”

“就在外面,隨時聽候發落。”

“讓他進來。”

聽說張嘯林自投羅網,張學良也饒有興趣的前來圍觀,叼著煙鬥坐在沙發上看這位上海灘梟雄究竟是怎樣一副尊容。

張嘯林一身長袍馬褂,灰頭土臉的進來,進門就跪倒請罪:“陳大帥,阿拉有罪,該死。”

陳子錕冷笑一聲:“漢卿,你看應該怎麽處置?”

張學良滿不在乎道:“敢行刺國家的陸軍上將,這是滅門的罪過,咱們大人有大量,就不滅他的滿門了,槍斃一個人就行。”

陳子錕道:“拉出去斃了。”

張嘯林一頭冷汗,雙眼圓睜,脫口就要罵人,但是看到杜月笙冷靜的眼神,還是強壓下去,不求饒,不痛罵,默默的被拉了下去。

匯中飯店是租界,不能隨便槍斃人,張嘯林被一輛卡車徑直拉到了吳淞兵營,上了鐐銬,押到一堵墻邊,身旁站了幾個蒙著黑布的犯人,一隊士兵在軍官的指揮下,裝彈,瞄準,預備射擊。

老子一世英名,就毀在今天了。張嘯林被五花大綁,只有束手待斃,臨死前眼淚鼻涕都下來了。

槍響了,身旁的犯人倒在血泊中,可張嘯林卻毫發無傷,杜月笙笑吟吟從後面轉出,挑起大拇指道:“嘯林兄,好膽色。”

張嘯林道:“這是怎麽回事?”

杜月笙道:“陳大帥收了你一百萬,豈能再殺你,不過就這麽放過你,心裏也不舒坦,就委屈你一回了,權當試試你的膽量,嘯林兄果真是一身虎膽。”

張嘯林指了指自己的胯下:“還虎膽呢,老子的虎尿都嚇出來了。”

幸虧褲子外面穿著長衫,不顯,不過地上已經濕了。

……

陳大帥和張老板冰釋前嫌的故事在上海灘傳開,說的有鼻子有眼,張嘯林在刑場上面不改色,引頸就戮的光輝形象更是膾炙人口,陳大帥禁煙打黑總算是告一段落了,全上海的地痞流氓都松了一口氣,鴉片館的生意也漸漸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