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4/6頁)

馬萬川蒼老了,原有黑白相間頭發,徹底的白了,自始至終,他沒說一句話,也沒掉一滴淚,就那麽默默地看著老伴的墳塋。

徐蘭香也來了,她自偷偷去山裏探望馬明金回來,自己的心底處,心安理得的把自己視為馬家明媒正娶的媳婦,按明玉的吩咐,祭拜過程,她負責照顧公公。

鄭永清和妹妹鄭心清都沒來,這出乎意外,又在人們的意料之中。

馬明玉跪在馬明滿身邊,哭母親的同時,她還要照看著近似於癡呆的弟弟,她怕弟弟再受刺激,不想讓弟弟來墳地,父親不同意,說明滿是明金娘最疼愛的兒子,若不去,明金娘會不高興的。馬明玉說,讓明滿代不在家的哥哥和遠在北平的弟弟,給娘磕頭吧!馬萬川卻說,明滿只磕他的頭就行了,他哥哥和弟弟的頭,不用他代磕。馬明玉感到奇怪,想起母親燒三七時,她向父親提示,是否讓在北平的弟弟回來,母親死時,父親在憲兵隊,她沒敢做主通知道弟弟馬明堂。父親搖頭,說不但不讓弟弟回來,還要對弟弟封鎖母親去世的消息。聯想起父親對弟弟馬明滿這種態度,莫非父親對他的大兒子、老兒子心生不滿?又一想,父親現在最惦念就是在外的兩個兒子,不可能生氣,要是用年老,意識混沌解釋現在的父親?似乎也說不通……

明金娘百日祭奠的第二天,馬萬川來到二兒子的住屋。

現在馬明滿房中,除了侍奉的傭人,家人只有馬明玉常過來,徐蘭香偶爾來過,作為比馬明滿年歲小的的未來嫂子,她不知說什麽好,幾句安慰的話,馬明滿呆然,仿佛沒聽見,自然也就不作回應。還好,他與姐姐馬明玉似乎有心靈感應,每次姐姐來,拉著他的手,流淚說話,他也常常流下淚,常常聽懂了似的,流淚點頭。若姐姐幾日不來,他便情緒煩躁,在屋裏走來走去,傭人無事不進來的,在屋外,聽到屋裏的動靜。猜到他這是想姐姐了。馬明玉聽說了,知道弟弟雖然這樣,依然渴望親情。所以,兩個大院的事兒再忙,她也要抽時間來陪伴弟弟,時間長了,見不到弟弟,抓心撓肝難受。

馬家請過郎中,包括省立醫院的大夫,來家給馬明滿診治,不是馬萬川請來的,是馬明玉張羅的,可是醫生看過,都沒做出精確診斷,郎中開了不少中醫藥方,馬明玉吩咐傭人,有時她親自灶前煎熬,馬明滿喝下去,還是沒有明顯奏效。

馬萬川在兒子面前坐下。

馬明滿再呆、再傻、父親他還是認得的,他木訥地:

“爹……”

馬萬川看著兒子,心裏一陣陣發酸,兒子過去不說是風流倜儻,最起碼也是幹凈利索,可是現在,頭發長了不知道剪,臉臟了不知道洗,衣服還算整潔,想必這都是女兒明玉,督促傭人洗換。

馬明滿看了眼父親,傻笑著,又叫聲:“爹……”

馬萬川端詳著兒子,眼裏滿是慈愛,心中暗問,這是自己的兒子嗎?記得兒子小時候,圓圓的臉龐,一笑兩酒窩,剛會走路,在北平,領著他去天橋看雜耍,上園子聽戲,下館子吃菜,就連去茶館喝茶都帶著他,可以說,熱鬧的地方,沒落下過他。直到兒子長大了,兩個酒窩不知什麽時候長沒了,有了自己的玩法,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活動範圍,他再想領兒子出去,兒子借故或婉言謝絕,馬萬川這才意識到,兒子成了大小夥子。再後來,他發現兒子出現在身邊的時候少了,就是來到近前,也是圍著母親轉,看來他疼愛兒子的方式,兒子不習慣了,而母親對兒子的那種疼愛,更容易被兒子接受……

馬明滿似乎坐不穩,身子不住地搖晃,這也是他病後的一個特征。

馬萬川長嘆一聲,終於開口了:“孩子,爹不說你也知道,爹這是在你娘走後,第一次來看你呀!”

馬明滿搖晃的身子,停頓一下,說明他對父親的話,有所反應。

馬萬川:“你知道爹為啥不想來看你嗎?”

馬明滿臉上沒有變化,又木訥地叫聲:“爹……”

馬萬川慈祥的表情,不知為什麽,緩緩地冷卻下去,聲音也隨之而變了:

“你想知道原因嗎?你要是想知道,你就點個頭,爹給你慢慢說……”

馬明滿搖晃的幅度加大了,看似無動於衷,其實很說明問題。

馬萬川:“你是不想聽,還是不敢聽?”

馬明滿嘴張了張,似乎想叫爹,沒叫出來。

馬萬川臉呈出痛苦,他看出了,兒子除了叫聲爹,也不會有什麽進展了,那他也就沒必要再繞圈子,他盯視著兒子,片刻,如同講故事,娓娓道來:

“話還是從四年前說起吧,記得那年,日本開拓團欺負當地的莊稼人,你常大叔帶人與他們動起武,鬧出人命,這事兒驚動了張作相,他暗地裏派你哥哥帶兵,裝扮成山裏的胡子,把天崗日本開拓團砸個稀巴爛,殺死了井上,你哥哥做得是天衣無縫,沒人知道,可沒過多久,你哥哥卻挨了日本人的黑槍,你說這是不是太巧了?當時,我沒往你身上想,後來,我聽說你與一個生人,去了天崗你常大叔家,我起了疑心,但疑心歸疑心,我尋思,你是咱馬家的人,是爹的兒子,咋的也不能胳膊肘兒往外拐,現在想來也怪我呀,我那時看出了苗頭,要是看住你不與日本人來往,也不會……唉!後悔藥沒處買呀,咱們還往下說,事變後,你哥哥有骨氣,與日本人明刀明槍幹起來,為了隊伍的糧食、給養,他去你常大叔家,這事兒不想也讓日本人知道了,給你常大叔引來殺身之禍,好端端的一個家,讓日本人弄得家破人亡,我就納了悶了,日本人就是長了一付狗鼻子,也不會一下子聞到你常大叔的家啊,為救你常大叔,你哥哥率兵出山,最後落入日本人手裏,遭的那個罪就不用說了,雖後來逃走了,一條腿殘廢了,這一連串的事兒,加重了我疑心,可我還是寧可信其無,不願信其有啊!直到有一天,常富來,對我說出,帶兵打常家大院,抓了你哥哥那個日本人,就是現在當日本憲兵隊長的犬養,也就是事變前你領著去常家大院的那個生人……常富這麽一說,我全明白了,你個混賬東西,原來你與那個在‘圈樓’被你打傷,後來綁架你的犬養,暗中早有勾搭,我不知道你與犬養是咋勾搭上的,可我想,以你吃喝嫖娼的習性,八成是因為女人。你吃、你喝、你玩、你樂,造害錢,我認了,可你不該昧著良心,出賣你哥哥,你常大叔啊,你說說,你常大叔的死,你哥哥的傷,是不是你造成的啊?你不用說話,也不用回答,我說的這只是你幹的傷天害理的事兒其一,你給我聽著,我還得給你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