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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鄂交界之地,崇山綿延,暮色蒼茫。鶴峰縣城掩映在沉沉的暮色之中,遠遠看去,隱隱透出忽明忽暗的燈火,如同鑲嵌在大山中的一顆明珠。鶴峰縣古稱柘溪、容米、容陽,早在新石器時代,土家族的先民容米部落就繁衍生息於此。唐宋以來,鶴峰縣為容美土司領地,田氏土司王朝世襲相承,雄踞一方,八百余載,在楚蜀諸土司中最為富強。

就在這湘鄂交界之處,有座山叫大崖山。早在元末明初時,大崖山就是東南容美土司王朝的西南門戶。山下有座小鎮叫南北鎮。南北鎮“一腳踏兩省”,東屬湖南省石門縣,稱南鎮;西屬湖北省鶴峰縣,稱北鎮;兩鎮合稱南北鎮。近年來,因為各地軍閥呈割據之勢,戰亂四起,附近山上的盜匪時常下山騷擾搶劫,小鎮從此不再安寧。這個曾經繁華的邊鎮,也逐漸淪為“三不管”地帶。

沉睡中的大崖山,此刻似一面巨大的屏障橫亙於蒼穹之下。這是個寧靜的夜晚,可很快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擾,幾只夜梟隨即騰空而起,發出一片淒厲的鳴叫,然後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天際。很快,一個矯健的人影從林子深處閃現出來。簌簌的枝葉與他的身體互相摩擦著,像刀子般刺進肉體,陣陣劇痛錐心刺骨。

“你們幾個去那邊,其他人跟我來。逮住那小子,老爺重賞!”緊接著又傳來一聲狼似的號叫,幾個鬼魅一樣的人影閃電般躍出。被追趕的人滾向路邊的小坑,整個人匍匐在地,抓著被荊棘刺傷的手臂,強忍劇痛,大氣都不敢出。

“讓那小子溜了!”“算你小子跑得快,下次讓我逮住,非宰了你不可。”一陣罵罵咧咧之後,這幾個兇神惡煞的男子隨即離開,叢林又恢復了之前的寂靜。

此時,烏雲緩緩散去,一縷月光從枝葉間透射到叢林,照射在男子身上,現出一張被鮮血染紅的臉。男子躺在冰冷的泥土上,仰望著皎潔的月光,舔了舔嘴唇,想起剛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幕,突然咧嘴笑了。

幾個時辰之前,夜幕降臨,古鎮偏北門處的賭坊裏烏煙瘴氣,幾個大男人正在吆三喝四,各種氣味兒攪和在一起,濁氣熏天。

“大、大、大……”“小、小、小……”這會兒,賭客們正甩著膀子賭得不亦樂乎。他們齜牙咧嘴,一身的臭汗,脖子上也都凸起了青筋。

其貌不揚的張六佬便是其中一人,只見他一手叉著腰,一腳踩著凳子,就等一聲“起”。可當眾人狂歡之時,他卻只能瞪著眼睛罵道:“真他媽背,又輸光了。得得得,等爺籌了銀子,明兒再來翻本兒。”

“哎喲,六爺,今兒點兒背,明兒再來,記得把賒下的銀兩一塊兒還清了。”賭坊老板孫長貴陰陽怪氣地譏諷道。張六佬一聽這話,突然卷起衣袖,把一只手臂往賭桌上一橫,瞪著眼睛吼道:“怎麽著,瞧六爺我沒銀子了就想把我掃地出門?瞧好了,六爺這只手上有五根指頭,就賭五把。贏了,你們給銀子;輸了,爺自斷指頭。”

“哎喲六爺,這可使不得,賭錢莫賭氣,賭氣傷和氣。輸錢何須輸命嘛,都是街坊鄰居,您回去籌錢,明兒再來翻本兒……”孫長貴話音未落,張六佬突然收回膀子,整個人躥上桌面,張開雙手雙腳,橫躺著吼道:“六爺就拿這條命跟你們賭一把,敢嗎?”

孫長貴對張六佬再熟悉不過,此時他也被激怒,當即兩眼一瞪,怒罵道:“殺豬佬,瞎了你的狗眼,敢在老子這兒耍橫,老子今兒就讓你長長記性……”話音剛落,一彪形大漢便走了上來。

張六佬忙翻身坐起,涎著臉大笑道:“老子殺的豬比你殺的人多,閻羅王見著俺都得繞道走,就你們幾個還想要六爺的命?六爺的命貴著呢,留著以後還有大用。就這麽著吧,爺今兒先撤,等明兒爺再回來殺你們個片甲不留。”說完便想揚長而去。

孫長貴卻冷笑道:“死到臨頭嘴還挺硬,你當爺這兒是耍嘴皮子的地兒?給我抓住他,往死裏打……”

張六佬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就被彪形大漢一把抓起,然後兩腳就騰了空,又被用力拋了出去,撞在墻上,砰一聲,像摔碎了的碗。他頓時頭昏眼花,掙紮著剛站起來,卻又被抓住拋在了桌上。臉向下撞在桌上時,發出“啪”一聲脆響,一口血噴射而出。

孫長貴見人已被制伏,得意地狂笑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殺豬佬,上次欠下的賭債還未還,今兒還敢在我這兒搗亂?上次孫爺看在街坊的分兒上放了你,這次居然還敢再來搗亂,看爺怎麽收拾你。咋樣,滋味兒好受嗎?”

張六佬是個倔強性子,就算是吃了虧也不會屈服,一仰頭,沖孫長貴臉上啐了一口血。孫長貴抹了一把臉,一巴掌扇過去,惱羞成怒:“大崖山上的黑爺可是我拜把子兄弟,你敢在這兒撒野,爺今兒就讓你嘗嘗什麽叫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