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問情(4)

“老總何出此言?!要是沒有您老,咱們晉綏系早被別人一口吞了!哪還可能保住今天這片基業?!”見閻錫山感懷落淚,趙承綬心裏也覺得酸酸的,紅著眼睛安慰。

無論閻司令長官剛才的話是真情流露也好,故意做戲給人看也罷,至少有一點趙承綬可以確認,晉綏系的當家人不好做。在民國初期這段漫長而又混亂的歷史當中,晉綏系早已成長為一個糾纏了軍、政、商三方面力量的怪胎。作為這支力量的掌舵者,閻司令長官做任何事情,都必須反復權衡,照顧到這個派系當中大多數人的利益,而晉綏系這個龐大的集團,反過來又會給自己的掌舵者提供支持和依仗,為他提供跟天下英雄一爭短長的資本!

即便趙承綬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他的第七集團軍內部派系錯綜復雜,各方勢力糾纏不清,很多時候,即便是他這個集團軍司令,也不得不向其中某一些勢力妥協,做出一些違心的決定。而另外一些時候,這支軍隊又能為他提供強大的保障,讓任何想招惹他的人都提著一萬分小心,唯恐稍有不甚,惹出什麽兵變事件,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所以,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拖累兩個字,的確用得恰當無比。掌舵者的胸懷和能力,影響著麾下整個團體的前途。而他麾下的那個政治團體,同時也在影響著他,左右著他,讓永遠做不到無牽無掛,隨心所欲。

這天下沒有聖徒!任何政治組織,都有他自身的利益追求。如果他的領軍人物不能保證組織內大多數人的利益,就注定會被這個組織拋棄,甚至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哪怕是組織的利益與國家民族的利益發生了沖突,到底該把誰放在前面,依舊是個艱難的選擇!

一時間,三人竟相顧唏噓,都覺得天大地大,其實留給人的空間不過是身邊三尺,再多移動分毫都是艱難萬分。

正感慨間,大門口傳來一陣清晰的刹車聲。閻錫山花費重金給他自己定制的防彈車到了,侍衛長張逢吉恭恭敬敬地跑過去,親手拉開車門。然後與長官部機要秘書梁化之一道,從後座上攙扶下一個形銷骨立的白胡子老漢來!

“次壟兄,次壟兄近來身體可好?!”閻錫山一見來人,立刻收起臉上的感懷之色,快步迎了上去,雙手相攙,“本以為最近可以讓你好好休息一段日子,沒想到又得勞煩你。唉,次壟兄,閻某片刻也離不開你老哥啊!”

“垂暮之人,等著老天收罷了,有什麽好不好的!”被閻錫山尊稱為次壟兄的趙戴文稍稍側了下身體,避開閻錫山的攙扶,淡然回應。“倒是你閻司令長官,看起來可是比上次見到你的時候又憔悴了不少!”

“次壟兄說笑了!你這輩子活人無數,相必神佛也願意保佑你長命百歲!”閻錫山訕訕地將手收回來,跟在梁化之身邊,繼續大聲討好,“至於我自己麽?這輩子殺孽造得太多了,哪天眼睛一斃,就去閻羅王那邊聽候處置了!”

“你閻百川什麽時候變得如此氣短了?!”聽閻錫山後半句話裏隱隱帶著自暴自棄之意,趙戴文吃了一驚,不敢再計較二人之間的矛盾,皺起眉頭,大聲勸告,“無論外人怎麽看你,至少確保晉地二十余年未遭戰火,這份功勞誰也抹殺不掉。即便到了閻王爺面前,在這亂世當中,有幾個豪傑能比你殺孽更少?!”

“知我者,果然只有次壟兄!”閻錫山成功地化解了對方心中的抵觸情緒,趕緊笑著回應。

“你,你這狡猾的老東西!”趙戴文立刻察覺自己上當,扭頭狠狠瞪了閻錫山一眼,苦笑著唾罵。

罵過之後,心中那點兒原本就非常單薄的怒火,卻再也重新點不起來。只好幽幽地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就騙吧!反正趙某這輩子,算是栽在你閻百川手上了。我今年都七十多了,你再耍心眼,還能耍得了幾回?說吧,你又遇上什麽為難事情了?趁著我還沒有完全老糊塗,能幫你參謀就幫你參謀參謀!”

“多謝次壟兄大度!”閻錫山趕緊又道了聲謝,推開梁化之,親自攙扶著趙戴文朝自己的辦公窯洞走,“外邊風大,咱們進去說,進去說。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我只是好長時間沒當面向次壟兄請教了,心裏想得厲害,所以才又厚著臉皮派化之去接你!”

“請教,你閻百川哪裏還用得著向我請教?!”趙戴文扭頭橫了他一眼,不滿地數落,“別我哪句話說錯了,又得被送回家中閉門讀書!都七十多歲老頭子了,我哪還有那麽多心思放在書本上!”

“上次的事情,是小弟我一時情急!”閻錫山聞聽,少不得又要當面賠罪,“不是過後就派孩子們去看望你了麽?況且我也沒說不準你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