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問情(6)(第2/3頁)

“百川,我不是跟你賭氣才這樣說的。想當年,咱們一道回國發動革命的那些山西籍老鄉,到現在還活著的恐怕一個巴掌都能數清楚。比起他們,我的確是活得時間太長了!”看出閻錫山心中的尷尬,也明白對方在忌諱著什麽,趙戴文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補充。

在絕望之後,他不想再跟閻錫山再爭執先前的話題了。對方不是個可以輕易改變決心的人,既然已經跟日本人開始了接觸,就不可能再拉得回。而他自己,三十年來盡量不讓自己在晉綏軍中影響力太大,以免兄弟反目。如今,這個決定的結果終於徹底體現了出來,是甜是苦,只有自己清楚。

“次壟兄,你千萬別這麽說。”聞聽此話,閻錫山心中的負疚感更深,訕訕笑了笑,伸手去抓趙戴文幹瘦的手臂,“我還等著跟你繼續並肩作戰呢,如果你現在就走了,讓我今後有了難以決斷的事情找誰去商量?!”

後半句話,他幾乎是發自肺腑。說著說著,眼睛就濕潤了起來,淚水瞬間就淌了滿臉。趙戴文見狀,忍不住又低聲嘆氣,“唉!你也不用這麽謙虛!我老了,很多想法早就跟不上你的思路了。一直厚著臉皮給你瞎出主意,實際上純屬添亂。我知道,你是看在咱倆多年的……”

“次壟兄,你千萬別這樣說,千萬別這樣說。你如果這樣說,我除了立刻辭職外,就沒有任何選擇了!”閻錫山急得滿臉是淚,抓住趙戴文的手輕輕搖晃。“我知道最近一些決定不合你的心思!可我,可我真的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啊!”

“我知道,我能理解!我真的能理解!”趙戴文不願在沒意義上的話頭上浪費所剩無幾的體力,搖搖頭,強笑著回應,“我不想再說這些了,時間不多了,趁著我還清醒,咱們說些別的!”

“說些別的,說些別的!”閻錫山如蒙大赦,趕緊用力點頭。只要不涉及到對日妥協的事情,其他問題,此刻他都願意遷就趙戴文。畢竟這輩子就這麽一個可以放心將後背交給他的朋友,真的讓對方抱憾而去,他閻某人恐怕在今後的日子裏永遠無法心安。

趙戴文的手微微一緊,抓著閻錫山的手腕兒,低聲求肯,“我家宗復,你是知道的!他性子激進,行事荒唐。這些年有我這個當爹的在,才沒人願意難為他……”

“我知道,我知道。年輕人麽,誰不是這樣過來的?!”明白趙戴文是在托孤,閻錫山毫不猶豫地答應,盡管在軍政衛給他的密報裏,早已經多次點明,趙宗復與赤色份子往來密切。

趙戴文的眼睛裏明顯流露出感激之色,想說一些客氣話,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好再度將手指緊了緊,示意自己相信閻錫山的承諾。

閻錫山立刻將另外一只手壓上去,雙手握住趙戴文冰冷的手掌,“我跟你保證,只要我閻百川活著的一天,就沒人敢動宗復!”

老朋友只有這麽一個獨子,他不想讓老朋友將來在忌日的時候,連個上香的後人都沒有。至於趙宗復思想上傾向於延安的事情,倒也沒什麽可怕。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趙宗復思想再離經叛道,也不過是個秀才。況且他的出身早就決定了,不可能完全接受延安方面那一套“等貴賤,均貧富”的理論。(注2)

“那,那我就沒什麽不放心的了!”趙戴文艱難地笑了笑,眼角處緩緩淌出兩行清淚。誰都無法輕易放棄已經到手的利益,以當年中山先生的偉大,晚年時還戀戀不舍權位,還要讓所有國民黨員發誓效忠於他自己。閻百川只是一介地方豪強,自己怎麽能指望他把國家民族放置於私利之上?!以前不是閻百川讓自己失望,而是自己太高看了閻百川,太高看了晉綏系這個小團體了!

以為老朋友落淚的原因是由於自己答應永遠保護趙宗復,閻錫山心裏登時又輕松了不少,握著對方的手,繼續許諾:“你不是矢志辦學麽,等哪天不打仗了,就讓宗復去做咱們山西省的教育廳長。以後他的桃李滿天下,你一直堅持的教育興國理念,也能得到推行!”

“那,那我真的是死而無憾了!”趙戴文被閻錫山給出的“回報”嚇了一跳,愣了愣,笑得愈發淒涼,“百川,你公務繁忙,我就不在這裏給你添麻煩了。安排輛車,送我回去吧!別因為我的病,耽誤了你處理公事!”

二人合作這麽多年,恐怕這次,是趙戴文對閻錫山最客氣的一次。客氣到讓閻錫山根本無法適應,雙手握著趙戴文的手,卻根本無法將其焐熱,也從對方掌心裏感覺不到任何溫暖。

他知道這份寒冷來自何處,卻根本找不到化解的辦法。在病榻旁又站了好一會兒,見趙戴文的雙眼又已經合上,只好輕輕嘆了口氣,松開手,緩緩走向門口,“化之,安排救護車送次壟先生回去。再從安排張子仁醫生給他復診一次,不惜任何代價,也要讓次壟先生早日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