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

女真把口罩捂嚴,挾上查房紀錄,向衛生隊後樓走去,進行例行的查房。

在進入靠近左側的病房時,她嗅到了一種奇怪的味道,似乎是來蘇味兒,但卻飽含著一種濃烈的酸臭。她透過口罩,也感受到它們的侵襲。那是這些士兵身上特有的汗臭味兒!她一皺眉,走過去打開那掩得極結實的窗戶。風嘩地吹了進來,她的胸口才稍微好受些。

“你們也不嫌臭哪?也不知打開窗戶換換空氣!”她皺眉環視著那幾張床上的病號,感覺似乎在訓斥他們每一個人。

那三個小子早在女真進屋的同時,把注目禮拋過來。女真的訓斥讓他們聽上去似乎比打針還舒服。

旁邊靠窗的那個兵,低聲叫嚷:“來蘇味兒太難聞了。還不如聞我們自己的味兒呐!”話畢,三個小子呵呵傻笑。

女真見慣了這些健康得身上全是“病”的兵們,幾乎在每個部隊醫院,都有這麽一幫子愛泡病號的家夥,他們的病有時是真的,有時卻讓人無可奈何。這些得了“怪病”的家夥,往往在醫院被觀察上一段時間後,就莫名其妙地好了,宣布出院了。女真後來才發現,這種病是不需要用藥的。他們只消在這個充滿異性的氛圍裏呆上一陣之後,病就自然好了。因為那是“青春病”。青春是不需要用藥的,只須用感覺就可治好。

團衛生隊只能治一些輕度的傷病員,稍重些的都早已開了轉院單,到師裏、軍裏醫院去了。剩下個團衛生隊,似乎成了專門對付感冒發燒之類病號的中轉站。偶爾有手術,倒變得很稀罕。女真從到這兒後,唯一的感覺是太閑了。野戰團隊的官兵患病的比例控制在晝夜百分之一,也就是說,這上千人中有10個以上的人生病已算是太多了,何況這些家夥們整天健康得像牛似的。所以,衛生隊裏有時候醫生比病號還多。有時女真悶得真盼望有人生病。

五天前,她終於等來了個“重病號”。那小夥子患了急性闌尾炎,疼得滿地滾。半夜被從床上敲起來,幾乎是在迷糊中,她便為那個小夥子把闌尾給切除了。做完那個手術她竟有點小小的快感。畢竟好久未做手術了,她倒懷念起以前整天忙碌不堪的日子了。忙的時候她整天充斥著的便是煩,不忙的時候也同樣是煩。後來,她嘆口氣,還是忙起來好啊!人一忙起來就變得單純了,不會再被其他東西打擾了,也不會再……傷神。

她忽然看見床上的人還睡著。這麽熱的天……居然還捂著被子。她忽然想起這小子就是五天前做闌尾手術的兵。叫馮什麽,對,是馮冉,他還是二連的呢。一想到二連,她的心裏忽然滑過一片溫軟的影子。她內心莫名一動,過去輕叫著:“4床。”床號是每個病號的統稱。

那三個士兵在她的叫聲中,都莫名地笑著。

女真納悶了:“馮冉。”她輕聲叫著,一把扯開那床上的被子。被子下壓著兩個大枕頭,被子前面的那枕頭套著只破帽子。這小子竟然不在。她驚訝他居然有這樣的偽裝功能,如果不仔細看倒真的就要被蒙過去了。

她用嚴厲的目光瞅住那兩個兵。“馮冉到哪兒去了?”

兩個士兵齊刷刷地搖搖頭。

女真有些擔心了,這小子會到哪兒去呢?在自己值班時失蹤了個病號,她可擔不起這個責任。這個馮冉,臨走把被子偽裝得如此完好,走得肯定又從容又大膽。她忽然想起,上月師裏通報有的兵在師醫院住院時偷偷溜回家的事,心裏不由一緊,這小子別是也開溜了。

這時,王楚悄悄地溜進了門,女真一把抓住他。“馮冉到哪去了?他與你是老鄉吧!他去哪兒你肯定清楚。”

“我哪清楚他呀,他到哪兒去為什麽會告訴我?”

女真佯做鎮定,把他拉出病房外,又把門碰上。“王楚,你可要說實話。剛才他們全告訴我了,說馮冉在走時與你密謀,一起開溜,而且那主意還是你給出的。我可告訴你,你不老實交待,我馬上給你們連長打電話,把你接回去!”

“別,別,臭小子,竟敢賣了我,好,我告訴你。馮冉今天早晨溜回去打靶去了。他們連隊搞什麽射擊試驗,這小子坐不住,就跑了。他回去可與我沒什麽關系呀!”

“打槍,在靶場?”女真滿腹狐疑。“是,這小子一提起玩槍就跟丟魂兒似的,我可把一切都告訴你了,沒我的事了吧?”說完,想走。

“哎,死罪已免,活罪難饒。你去把你們房子的地拖幹凈,玻璃擦了,過會兒我要查啊。”說完,丟下一臉苦相的王楚,疾步走了。

女真走到辦公室,把夾子扔到桌上,用涼水抹了抹臉,內心稍為寧靜了片刻。坐在椅子上,腦子竟一片空白。她拿起桌上的磁石電話,這種電話的優點是真方便。缺點是你講任何話,都無法瞞過總機。電話中立即湧來一聲異化了的男音,她發現所有野戰團的總機皆是男的,可這些男戰士都莫名地操著一口類似女人腔的口音。而那些女總機們則一律又粗又澀。哎,這個世界真讓人捉摸不清。她對總機說接二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