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海軍醫療船上(第4/8頁)

梅勒斯清了清嗓子,把靴子在椅子下的地毯上擦了擦。“哦,不完全是。我的意思是你是其中的一部分。你想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說嗎?”

“當然。”她微笑著,仿佛在說我們都是成年人。

“在叢林裏,”他說,“先是梆梆的聲音,然後就是哭喊聲。然後你到了這裏,全是一片哭喊,沒有梆梆聲。”他馬上就開始對自己這種自作聰明的嘗試感到很後悔。

“挺可怕的。”她說。

“你說得對,”梅勒斯說,“對不起。”他停頓了一下。“我只是厭倦了人們像對待一個在性方面出了問題的罪犯那樣禮貌地看著我。”

“你認為我們不應該討厭從叢林裏來的每一個色迷迷的猴急的小兔崽子?”

“這是性吸引力的結果。”

“我覺得我沒必要對你把那個詞拼出來。”

“不,我能拼讀得很好。聽著。S——E——X。對嗎?”

她挖苦地笑了。“真聰明。”

“是的。聰明,”他看著自己的咖啡杯說,“這正是每一只充滿活力的美洲虎想要的,是不是?”他擡起頭來看著她。他的眼前出現了威廉斯的遺體被放在竹竿綁成的擔架上的情景。“這很自然,對不對?”

“當然。”護士體諒地說。

她說“當然”時的平靜與和藹的態度,使梅勒斯意識到他正在跟一個善解人意的人說話。這化解了他對人們把他視為一種威脅的憤怒,也緩解了他未告訴她他只是想跟她交個朋友的焦慮。他沉默了一會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杯子。

她靠在椅子上,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我們知道我們不能涉及那個性,因為士兵不能跟軍官交往,”梅勒斯說,“也許我們想要的只是能有個女人聊聊天,我們不想假裝自己很有男人風度,成天跟一群假裝的男人談話。我們只想有一個真正的女人向我們微笑,與我們交談,把我們當真正的人而不是動物看待。”

“如果你處在我們的位置上,你就會有不同的看法。”她說。

“如果你處在我們的位置上,你也會有不同的看法。”梅勒斯回答。

“是這樣。”她說。她看著他的眼睛,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你看,我並不想那麽神經質。”他注意到她的眼睛是綠色的。

梅勒斯看得出來她正努力與他打交道。受到感動的他也微笑地看著她。

“你一定要明白我們在這裏所做的事。”她說。她把手從桌子上向他這邊伸過來,但卻突然停下,把兩只手放在了她的咖啡杯上,“我們負責修理武器。”她聳了聳肩,“現在你是一個受損的指揮設備,指揮著40支步槍和3挺機槍,還能夠調動幾門迫擊炮,幾個炮兵連,3英寸口徑的艦炮,以及4種攻擊機的火力。我們的工作是把你修理好,使你能盡快重返戰場。”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我此刻不大像一件武器。”

“你又有多會兒覺得我像一個機修工呢?”她頂了回去,然後聲音又軟下來,“這並不是我成為一名護士的原因。”她把手掌貼在額頭兩側,把手肘支在了桌子上,“我的確厭倦了這一切。”她擡頭看著他,樣子不再像一名海軍護士,而是一位疲憊的年輕女子。“送到船上來的小年輕太多了,”她最終說,“他們孤獨寂寞。他們痛苦不堪。他們害怕死亡。”她停頓了一下,“我們只能對這些身體修修補補。對所有其他——”她搜尋著恰當的詞,“東西,哦,我們盡量保持一定的距離。這並不容易。”

“是這樣。”梅勒斯說。她又重新挑起了進餐開始時他感到的那些情緒。他開始擔心自己接下來會說錯話導致她離去,所以他沒有吭聲。

她打破了沉默。“他們會送你回叢林,是嗎?”

梅勒斯點點頭。

她嘆了口氣。“這就好比說我把工作做好了,其結果卻是把你送回了戰場。”

“有點難受吧?”

“這哪能跟回到叢林裏相比。”

梅勒斯又微笑地看著她。他有種得到理解的感覺。他覺得可以跟她談談。

“這一次是不同的,”他說,“我知道我的下場。”他吸了口氣,又很快地擡起頭呼了出來,“我害怕回去。”他看著她,擔心他可能超越了界限,吐露得太多。他舉起手掌放在未纏繃帶的眼睛前,擋住軍官食堂裏的柔和燈光。畫面如潮水一般向他湧來:僵硬扭曲的屍體,雅各布斯驚駭的臉,像噴泉般冒著鮮血的傷腿。

“還想得起采摘黑莓時的感覺嗎?”他問,“你知道,跟朋友們一道,也許某個人的奶奶也來了,等你們回家後她要用黑莓做餡餅。空氣是如此清新,就像大自然在烘烤面包。”

她微笑著點點頭:“我記得。”

“在我生長的那個伐木小鎮的垃圾場附近,”梅勒斯繼續說,“以前有一塊很大的場地。”他把桌布撫弄平整。她等著他繼續往下講。“這就像一輛汽車上坐著6個結實的家夥,突然咆哮著向你開來。你手裏提著漿果桶站在那位和藹的老奶奶身邊,突然感到有點害怕。這幾個家夥全喝了酒。他們臉上戴著面具,手裏端著步槍。一個人搶走了漿果桶,把漿果倒在了路邊。他們把你們推來推去,然後把你們帶到垃圾場,面帶微笑,就好像他們期待著什麽有趣的事情。他們命令你們玩一個遊戲,而且定下了規矩。”梅勒斯小心地把一把黃油刀放到白色的桌布上。“那些人,更確切地說是那些男孩們,不得不從垃圾場的這一邊爬到另一邊。每當我們遇到一個罐子,我們就得把它撿起來,交給那些拿槍的人,而且不能打開偷看。如果罐子是空的,我們可以繼續下去。如果罐子沒有打開過,我們就會被打死。我們下到了垃圾場裏。垃圾場裏總是有一處悶燒的火。煙霧熏得你想嘔吐和咳嗽。那位老奶奶也有工作。誰要是眼尖發現了罐子,而且讓那些拿槍的家夥很滿意,他們就會要她去給那個發現罐子的人送水。如果我們特別聰明,甚至能夠得到絲帶做獎賞。當然,如果我們拒絕撿罐子,那我們就得在垃圾場裏一直爬下去,或至少也要等到這幫陌生人對他們那該死的遊戲厭倦了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