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從歷史上解釋國防經濟學之基本原則

第一章 從中國歷史上解釋

國家士氣消沉到如此地位,要不指出真正一條路線,一件法寶,誰還能取得一種自信力,唯心耶?東方文化耶?禪家的心性,宋儒的理氣,移植於東鄰,以養成所謂武士道,而出產地之中國則無役不失敗。唯物耶?西方文化耶?瓦德[1]之機器,愛迪生之電氣,在他人以之殖國富,揚國威,以建設所謂資本主義,五十年前之日本亦一半殖民地耳,而較日本輸入西洋文化更早之中國,則農村宣告破產,工廠要求救濟。人之無良,百藥罔效耶?果爾則華族一名詞,早應消滅於數百年以前,而何以時至今日,猶有此一大群眾生息於大陸?我們且檢討過去,找出華族的真實本領是什麽?

我於民族之興衰,自世界有史以來以迄今日,發現一根本原則,曰“生活條件與戰鬥條件一致則強,相離則弱,相反則亡”。生活與戰鬥本是一件東西從兩方面看,但依經濟及戰鬥的狀態之演進,時時有分離之趨勢。希臘羅馬雖在歐洲取得文化先進美名,但今日繼承希臘羅馬文化的卻並不是當年的希臘人羅馬人,具有偉大的文化而卒至衰亡的總原因,就是生活工具與戰鬥工具的不一致。

生活條件與戰鬥條件之一致,有因天然的工具而不自覺的成功者,有史以來只有二種,一為蒙古人的馬;一為歐洲人的船。因覓水草就利用馬,因為營商業就運用船,馬與船就是吃飯家夥,同時可就是打仗的家夥,因此就兩度征服世界。有費盡心血用人為制度而成功者,也有兩種,一為歐戰時才發明,十年來才實行,西人的國家動員;一為中國三千年前已經實施的井田封建,他的真精神就是生活條件與戰鬥條件之一致。

封建不是部落割據(近人指割據部落思想為封建思想者,系用名詞的誤謬),是打破部落割據的一種工具,封就是殖民,建就是生活(經濟)戰鬥(國防)一致的建設,井田不是講均產(在當時也不是一件奇事),是一種又可種田吃飯又可出兵打仗(在當時就是全國總動員)的國防制度。懂得這個道理的創制者是周公——繼承者是管仲(《左傳》,“齊之境內,盡東其畝”,就可證明田制與軍制國防之關系)——最後成功的是商鞅,井田制到商鞅已是八百多年,一定是同現在的魚鱗冊一樣,所以開阡陌正是恢復井田。這是我發見出來的華族的真本領,諸公若能系統的敘述出來,使青年感覺到我華族固有的本領之偉大,從前可以統一亞洲大陸,將來何嘗不可以統一世界,或許於現代消沉的士氣有點補救?

但是要實行此種一出兩便的制度,必須有一個先決條件,就是要實際與理論絕對的一致之人才,《左傳》到現在還是世界上最好的一部模範戰史,他敘述城濮之戰時說,“晉文公作三軍,謀元帥。曰郤氏可,說禮樂而敦詩書。”像現在的想象,禮樂詩書到底是不是做元帥的唯一條件?其實當時的一群貴族,沒有一個沒有部屬的,也沒有一個不會打仗的,從這許多武士中間,尋出一位說禮樂敦詩書的人來當元帥,這自然是正當。因為那時貴族的教育,是禮、樂、射、禦、書、數。件件都是人生實用的東西。

陶希聖先生在遊俠研究裏,指出了兩種不同的團體,我見了歡喜的了不得,這是歷史上的大發明。

而我以為就是這一點是三千年來民族衰敗的致命傷,項羽的士族團體既失敗,而韓信死,張良逃,蕭何辱,自此以後活動分子與智識分子不絕的暗鬥(莽操之篡與歷代的文字獄),智識分子之內又每形成兩派自相殘殺(歷代的黨爭),一民族中的最重要的細胞,始終在暗鬥的狀態下,因此養成了智識階級的兩件不可救藥的痼疾,一就是不負責任(讀書人的最高理想是宰相不是皇帝),二就是不切事實(自禮、樂、射、禦、書、數的六藝而改為詩、書、禮、樂、易象、春秋的六本書,是一大關鍵)。譬如釀酒,酵素壞了,譬如爆藥,電管濕了,舉天下之良法美意無上妙品,一一須經過這一道腐敗幽門,而後能入於中國社會,百藥罔效之總因,豈非在此?

歷史上也曾發見幾次沉痛的呼聲,如清初顧亭林之提倡樸學,就是對於不切事實的反抗,但這種運動因為活動分子與智識分子暗鬥之結果,事實派的顏元、李剛主終歸失敗,而一變成為考據,考據派的精神果然是科學的,但實際上還是幾句死話。太平天國時代胡文忠的包攬把持,曾文正的《挺經》第一章,就是對於不負責任的反抗,但僅僅能做到一部分的成功,而從暗鬥出身之李鴻章,仍為這不負責任不切事實的大潮流所打倒,以演成今日刻骨傷心的外交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