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將二戰中的經歷從你的記憶中拽出,並按照時間順序做一個準確的描述,這可不是件易事:要麽艱難地挑選出一些偶發事件讓自己感到滿意,要麽幹脆用生動的幻想填補你記憶的空白。許多業已出版的書籍混合使用了這兩種方式,不是通過講述那種無可置疑的英雄主義行為來美化戰爭,就是用“惡意訃告”的方式來詮釋戰爭,從而說服讀者將普通的士兵們視為嗜血的兇手。上述的這兩種方式我都不想采用,我既不願美化戰爭,也不想對其作出裁決。我要講述的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作為一名普通士兵,我是如何親身經歷和感知俄國前線的這場血戰,從1942年秋季直到最後,其間只因為負傷而偶爾中斷。

這本書是一份真實可靠的記錄,描述了我個人難以忘懷的經歷、印象和看法——這是一個普通前線士兵的觀點,用當時的俚語來說,是以一個Landser的身份[1]。與許多依賴當時的文件資料的書籍不同,本書沒有從負責指揮這場戰爭的高層人員的角度去討論責任問題(或者可以說缺乏),甚至也沒有以那些接受過特別訓練、為自己的部下做出榜樣的軍官們的觀點著眼(通常說來,這些軍官與我們在前線並肩作戰)。

本書的目的是為了向無數無名戰士致敬,他們所經歷的戰爭主要是在俄國土地上肮臟的散兵坑內度過——無論是頂著夏季滾燙的陽光,還是雨季浸泡在齊膝深的泥濘中,或是冒著冬季的暴風雪與凍得堅硬無比的土地及深深的積雪打交道——只有在需要對敵人發起直接的交火時,他們才會放棄散兵坑。這些士兵唯一的願望是獲得批準,跟隨後方補給車隊得到短暫的休整。但是,在獲得休整前,他們就紮根於前線的戰壕或散兵坑內——在這條主戰線上,他們日復一日地為自己的生存提心吊膽,為了自己不被殺而殺掉敵人;在這裏,每個士兵都作為整體的一部分而戰鬥,但最終不得不依靠自己;在這裏,他們身邊的土地經常會變成一片燃燒的地獄;在這裏,滾燙的彈片或呼嘯的子彈搜尋著他們鮮活的軀體,他們會感覺到死亡冰冷的觸摸;在這裏,敵人被撕裂的屍體在他們面前堆積如山;這裏,傷員的慘叫聲混合著垂死者奄奄一息、低不可聞的呻吟,灌入這些緊緊蜷伏在地上的士兵們的耳中,並在噩夢中繼續折磨著他們。經歷了半個多世紀後,依然存活的那些老兵中,仍能述說他們在俄國前線血腥的殺戮中生還的故事,或是在戰後經歷了非人道的監禁後存活的人寥寥無幾。但可以肯定地說,出於某種奇跡,有些人從地獄般的恐怖中生還,而且,由於在那段時期裏記錄的筆記,使得現在將其還原出來成為可能。

新兵訓練結束後,我成為了一名重機槍手。上級安排我從事這一專業,在前線服役的大部分時間裏,我一直擔任著一個重機槍小組的領導。我不想否認的是,使用這種射速極快的武器——安裝在機槍架上,並配有光學瞄準鏡——我在東線戰場上打死了許多敵人。

在此期間,我做了一些筆記,為的是戰鬥結束後可以撰寫一份真實的作戰報告。起初,我還寫日記,盡管這對一個普通士兵來說是違規的。日記的第一篇,我記錄了我們那支剛剛受訓完畢、滿是年輕人的單位,作為補充部隊趕往斯大林格勒的情形。到達目的地之前,我們必須背負重物,走上好幾天,穿過無盡的卡爾梅克草原上波光粼粼的熱氣。

1942年12月13日,蘇軍坦克發起了龐大的攻勢,在斯大林格勒包圍圈的外緣,我們的補給車隊以及私人物品落入了俄國人之手。倒黴的是,我的日記本也在那些戰利品中。我對此並不太擔心,因為我只在那裏面寫了些個人的感受,對俄國人來說意義不大。日記裏沒寫我的名字,也沒有提及我所在部隊的番號,盡管根據所獲得的資料,俄國人實際上已經弄清了我所在的部隊。

後來,等我從第一次負傷中康復過來後,我再次寫下這一重要時期內自己的經歷——連著數天、數周,我們這些近乎瘋狂的德國人試圖逃離斯大林格勒包圍圈,冒著百余輛蘇軍坦克逼近時射出的鋪天蓋地的炮火,沖過冰封的頓河,最終得以逃離。這一行動結束了一段永生難忘的經歷——炮彈爆炸時震耳欲聾的轟鳴,坦克履帶持續不斷的咯咯聲,緊貼在我們身後讓人頭暈目眩的閃爍。瘦弱憔悴的屍體和負傷的戰友堆積如山,他們的鮮血染紅了地面上的白雪,我們最終安全地到達了頓河對岸,就在一天前,那裏還覆蓋在一片皚皚白雪下,一切都顯得那麽平靜。

丟失了自己的日記本後,我便用碰巧能找到的任何一張紙片做記錄。然後,我把這些紙折疊起來,塞進軍大衣內襯的窄縫裏。在軍醫院短暫停留的期間,我曾有過兩次機會將這些記錄交與我的母親妥善保存。我相信,除了我之外,沒人能破譯我的信手塗鴉,其中的部分文字是速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