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家(第4/9頁)

趴在各個隱蔽地方的士兵們排起了長隊。大嗓門上尉喊著話:“命令下來了!咱們配合3連和7連攻打右側的那兩個機槍火力點兒。那個地方上午還是咱們的,鬼子撩下五百多口子人命才打下來,現在還有兩百多鬼子守在那兒,咱們的任務就是去把它搶回來……禁恁媽的,咱們拼死拼活的跑了幾十裏地,還死了幾十個弟兄,恁都給老子賺回來。鬼子投降的不要,禁恁媽的,全宰了!老子告訴恁,這一仗打輸了,咱們就又得退回五十裏地,恁的腿兒跑不過日本鬼子的汽車,跑不過日本鬼子的飛機,要想活命,就禁恁媽的往前沖!”

所有人都把身上的重物卸下,只帶著槍支彈藥進入了出發陣地。兄弟炮兵部隊開始轟擊日本鬼子,一陣彈雨落在前方陣地上,裏面有紅色的煙霧彈。只片刻,整個陣地前方就煙霧彌漫了,就象板子村外紅色的黃昏。

“就跟在我們幾個後面,別往前愣跑!”

老鄉在老旦身上掛了一串手雷,檢查了他的裝備,然後又從懷裏掏出一把梳子給他梳了梳頭。老旦惶恐地一動不動,看著老鄉給自己梳下來好多碎肉和汙泥。老鄉又自己梳了梳,再小心翼翼地把梳子揣起來。一會兒,司號員的喇叭響了,老鄉沖著大夥大喊一聲:

“5排的人,跟俺宰日本豬!”

與此同時,日本人的炮火開始轟鳴,戰場上的動靜驟然大了很多。老旦聽到震耳欲聾的槍炮聲,又習慣性地趴在坑裏。這回更害怕了,他就象一只闖進了大鼓的老鼠一般心驚膽顫,褲襠裏突然覺得很不自在,估計是尿了。

“殺!”

大嗓門上尉的嗓子真是不賴,整個陣地上都聽得見這把嗓子。一條戰壕立刻動起來了。老鄉大吼一聲跳出彈坑,一把將死貓一樣的老旦拎出來,“啪啪”給了他兩記耳光。

“跟俺來!上刺刀!”

老旦分明看到,老鄉眼裏已經冒著火了。

日本人的機槍開火了,連綿的槍聲象炒豆子一樣。老旦跌跌撞撞地跟在老鄉後面,恨不得用雙手扶住老鄉那碩大的腚來做一面盾。他聽到子彈從耳朵邊“颼颼”地掠過,幹硬的地上被子彈打得小石頭亂蹦。他似乎還能聽到子彈“撲撲”地穿過人體的聲音,前面的背影一個個在飛濺的血霧中倒下,空中象是下起了毛毛血雨,在臉上泛起一陣濕意。前面橫七豎八的屍體總是把老旦絆倒,直到沒有人絆自己了,他才發現已經沖到了前面,前方只剩下活著的人了。他看到老鄉在一個個彈坑裏跳動著射擊,也學著他拎起槍來往前瞎打。戰友們一個個沖上前去,一個個又各式姿勢地倒下,倒下就不再動彈了。後面的人踩過他們的身體,仍然大叫著拼死往前沖……

鬼子的火力沒有想象中那麽猛烈。幾輪沖鋒過後,老鄉終於帶頭沖上去了。一夥戰友扔出了手雷,幾團火光掀起了一陣煙塵,一幫人蜂湧進了敵人的第一圍陣地。老旦跟著老鄉往前跑著,和上百個戰士跨過了鬼子的戰壕。一陣野獸般的叫聲從前方傳來,濃煙裏,幾十個鬼子端著刺刀,戴著不一樣的鋼盔直沖過來了。大嗓門上尉怒目圓睜,把槍也扔了,“噌”地一聲從後背拔出大刀,看準一個沖在前面的鬼子,一個側步,刀身隔開了鬼子的槍,緊接著半個轉身,借勢手起刀落削掉了鬼子的一條小腿。鬼子疼得嗷嗷直叫,只剩下一條腿了,仍然一邊蹦一邊端著槍紮他。少尉靈巧地轉了半個身,刀橫著砍進了他的肚子,這鬼子終於倒了,竟還呲牙咧嘴的要拔那刀。那個罵老旦沒用的江西兵一刺刀紮進了這個鬼子的頭顱,老旦聽見了一聲清楚的“咯嚓”聲,就象柴刀切進了熟透的瓜,這個鬼子總算是完球的了。此時戰場亂了套,大多數戰士都象少尉一樣和鬼子拼著大刀,老鄉卻不隨大流,只蹲在一個矮處,身邊放著幾只槍,一槍一槍地打著叫嚷得最兇的鬼子。

老旦被死不了的鬼子嚇得六神無主,已經慌得不知道該用槍打誰,甚至連誰是自己人誰是日本兵都分不清了。眼前的人個個都是血葫蘆,個個都吱哇亂叫,武器也用亂了,有的弟兄拿著鬼子的槍亂紮,也有的鬼子拿著大刀在砍,還有什麽都不拿的,抱著一個就往臉上咬。突然,一個滿臉是血的鬼子來了,他端著刺刀獰叫著,正發瘋一般地向自己沖過來。老旦嚇得圓睜雙眼,哆哆嗦嗦的用槍對著他,卻怎麽也扣不動扳機,用盡全身力氣終於發狠開了一槍,卻沒打著這人,打在了旁邊一個背朝自己的鬼子的後腦勺上,一大團紅白物件兒飛出老遠。這鬼子越來越近,老旦的褲襠裏再次屎尿崩流。只一眨眼工夫,他已經可以看到日本兵的單眼皮了,危機時刻,一道白光猛地從眼前閃過,帶著一陣火辣辣的罡風。鬼子的頭忽地飛上了天空,脖子裏一標血箭劃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線,鬼子的身體又跑了三步,刺刀掠過他的身側,一頭紮在老旦的懷裏,那顆頭在半空還嘰裏咕嚕地叫著,沉重地砸在地上。老旦被鬼子噴出的血嚇得嗷嗷叫,用手去堵他的脖子,可怎麽也堵不住那噴血的口子。砍鬼子的人又飛來一腳,將鬼子踢出老遠去了。老旦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救命恩人,那人膀大腰圓象個血塔,估計足有兩百斤,缽盂般的大手裏是一柄特號大刀,掛著粘粘的血肉。他一頭一臉的血汙裏藏著一對小眼,給了老旦一個很是輕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