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海最後去當兵,並不是心甘情願的,他最後能去當兵,很大程度是把當兵注入了許多理想色彩。

父親因為有了林的經驗教訓之後,對海的何去何從一點兒也沒有難為海。海那時候想的是讀大學中文系。因為上了中文系,他讀小說和閑書就顯得名正言順了。從小受母親的熏陶,海漸漸地熱愛文學了。海從上初中開始,便開始寫日記了。到了高中的時候就開始寫一些詩歌、散文投寄給報刊雜志。那時的報紙雜志辦得都很紅火,不管發表什麽,都有幾十萬人在看一本雜志。海的作家夢就是從那時開始萌發的,海投稿的結果是,大部分都是泥牛入海,偶爾的也能接到編輯部的退稿信,信的格式和口氣都是相同的,冷若冰霜的同時,又把人拒之千裏之外。好在海在高中畢業那一年,終於有一首小詩在這個城市的報紙上發表了,發表在最後一頁的屁股上。這是海最大的收獲,這種收獲,張狂得海幾個晚上都沒有睡好覺。拿著那張報紙,翻過來掉過去地看。白天舉手投足,已經把自己當成個詩人了,甚至走在大街上也覺得自己是個名人,仿佛所有人都能認出他,或者能叫出他的名字,那些日子,海一直處於渾身發熱的狀態。

海的這種偉大成就最先告訴的自然是母親,母親拿著那張發表有海的作品的報紙,她的雙手在顫抖,她一遍遍地說:我兒子行了,我兒子是個詩人了。

晶看了那張報紙的時候,顯得很冷靜,她很深刻地望了一眼海,哼了哼,結果什麽也沒說。海就一副很失望的樣子,拉著晶,非讓晶對這首詩發表一些感想。晶沒什麽感想,只是說:這也算是詩?要這樣的詩能發表我一天能寫出十首。

海不理會晶的話,他認為晶這是吃不到葡萄說酸話,自然不把晶的話放在心裏。海在心裏千遍萬遍地鼓勵著自己說:這個作家我是當定了。

父親是最後一個知道海發表詩的。海發表詩的時候,根本沒告訴父親,一是沒敢,他怕父親罵他不務正業;第二個原因是他覺得說了也是白說,因為父親根本不懂。於是,父親是最後知道的。

父親先是覺得這幾日家裏有一種氛圍不對勁,母親和海兩個拿著一張報紙嘀嘀咕咕指指點點的,父親以為那報紙上有什麽重大新聞了呢,比如打仗或備戰,他認為一家人都在隱瞞著他什麽。直到海去上學,母親外出買菜,父親才得著機會,溜進海的房間,在桌子上輕而易舉地發現了那張報紙。父親以一個老軍人的機敏,三兩把便把報紙抓在手裏,又以更加迅捷的速度溜回到自己的房間,戴上老花鏡,從報紙上的第一個字看起,一直看到最後一頁,也沒有發現一句新鮮東西。有許多新聞他都從廣播和電視裏知道了,就這麽一張報紙又有什麽新鮮的呢?他認為這是母親和海兩人合起來在逗自己玩。父親生氣了,把那張報紙揉巴揉巴扔到了廢紙簍裏。

晚上的時候,海回來了。父親沒有料到的是,海一回來便開始找那張報紙,飯也顧不得吃了,樓上樓下地上躥下跳。後來母親知道那張報紙不見了,放下筷子,飯也不吃了,和海同心協力地一起尋找那張報紙。

父親這時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把那張揉成一團的報紙拿回來拍著桌子說:你們就找這個?

母親和海發現了那張報紙,這才長籲一口氣。母親對父親輕視海的做法很不滿意,展開報紙沖父親說: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是咱們兒子寫的詩,都發表了,容易嗎?

父親這才看見了海的詩。上午的時候。他也看了,不過看得是一目十行,沒什麽記憶。這回聽說是海寫的,就很認真地看,看了半晌也沒看出什麽名堂,父親就說:凈扯犢子。然後把報紙平鋪在桌子上,拿出個火柴盒沖著那幾行詩比畫,比畫來比畫去父親得出一個結論:你這報屁股的東西,還沒有火柴盒大,也就是一個悶屁。

父親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笑得呵呵的。父親這種比喻和笑讓海的自尊心大受打擊,海臉紅脖子粗地扯過報紙回自己的房間去了。母親不幹了,白著臉和父親吵了起來。

母親說:你這老東西,有你這麽說話的嗎?

父親還沒弄明白這又是哪片雲彩下雨了,一臉無辜地問:咋的了?又想跟我整景是不是?

母親覺得說什麽都是廢話。最後說一句:你可以無視海的存在,但你不能侮辱他的人格。

這句話讓父親聽來,無疑是上綱上線,把問題嚴重化了,也擴大化了。父親滿臉不解地說:人格,啥人格?他凈幹一些扯犢子的事我還沒說他呢,倒弄我一身不是了。

母親不再理父親了,她一頭鉆進海的房間,母子倆互相安慰去了。客廳裏扔下父親一個人,他看完了電視新聞,又看完了天氣預報,就覺得沒事可幹了,倒背著手,一遍遍地在客廳裏散步,一邊散步一邊望著海的房間,最後“哼”一聲,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