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李學軍在那幾日裏睜開眼睛便盼望著黃昏早日來臨,因為只有那時,他才可以走進桂花溫暖的衛生所,然後他像一個病人似的坐在桂花面前,紅口白牙,桃紅李白地說一些磨牙的話。

他在整個白天裏,總是顯得精神亢奮,做起什麽事來又多心不在焉。農閑的鄉親們,袖著手端著膀,一撥又一撥地來到李二哥家坐了,聽李學軍一遍又一遍地說部隊上的事。李學軍再說部隊上的事時,精力就不那麽集中了,他不時地把目光透過自家的門窗向衛生所方向張望。在他的家裏是望不到衛生所的,因為還有好長一截子路,但是他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張望著。

中午的時候於三叔愁眉苦臉地來了,李二哥和李二嫂還是熱情地把於三叔讓了,於三叔坐在炕沿上,很欣賞地望著李學軍,當滿了兩年兵的李學軍已經不習慣坐在炕上了,於是他就站在地上,樣子顯得很挺拔,仿佛站在哨位上。

於三叔就嘖著嘴說:學軍這小子出息了。他不明白,已經出息成炕都坐不慣的李學軍王支書為什麽看不上,他就有些遺憾,然後於三叔就扭過身子和李二哥、李二嫂商量。

於三叔又嘖了一次嘴說:要不這麽地吧,南屯我大哥那丫頭,去年就高中畢業了,長的沒啥挑,要不我去說一說。

顯然,李二哥和李二嫂對南屯那丫頭是有印象的,很快就點了頭道:那就辛苦他於三叔了。

於三叔做出馬上要出發的樣子,此時李學軍腦子裏只裝著桂花了,根本盛不下別人的影子,馬上說:於三叔算了吧,我還年輕,談對象的事不急。

李二嫂就瞪一眼李學軍,以媽媽的身份說:別說傻話,你轉過年就二十三了,等復員回來就二十四五了,到那時,怕是好姑娘都讓人挑走了。

於三叔也說:小子,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李學軍仍然梗著脖子說:反正我不著急。

於三叔似乎看出了李學軍和桂花的苗頭,掏心挖肺地說:桂花那姑娘好是好,我看得出她對你好像也挺中意的,可她爹王支書不同意,昨天他親口對我說的。

李學軍不知內幕,聽到這裏心裏也呼啦一下子沉了一下,但他還是鐵嘴鋼牙地說:我就是不著急。他這麽說了,心裏還是有些發虛。

李二哥似乎看出了李學軍的這份虛弱,然後以家長的身份說:他三叔這事就這麽定了,我看南屯那丫頭中,就麻煩你去一趟,晚上回來,咱倆喝酒。

於三叔受到了鼓勵,他從炕上下來,拍拍李學軍的肩膀說:小子,聽老輩人的沒錯。

然後熱情高漲地出了門,向南屯一聳一聳地走去了。

此時的李學軍心亂如麻了,不知為什麽他有些恨桂花了,因為桂花的爹王支書他開始恨桂花。當兵時,他就有些恨王支書,讓誰當兵自然是王支書說了算,那時適齡青年有好幾個,而給他們大隊招兵的名額只有一個。李學軍積極性很高,李二哥也支持,但不走動走動,這名額說不定會落到誰的身上。

李二哥和李學軍一商量,決定給王支書送兩瓶酒,酒是原裝酒,要好幾塊錢呢。

傍晚時分,李學軍陪著父親就去了王支書家,臨進門的時候,李學軍卻步不前了,一來他不知道進門說什麽,二來他怕見到桂花,在桂花面前低三下四地求王支書,他感到汗顏。

李二哥看出了李學軍的心思,罵了句:沒出息的貨。李學軍一直站在外面的暗影裏聽著王支書家裏的動靜。

爹說:支書,學軍那孩子的事就拜托你了。

說完,父親很重地把兩瓶酒放在了王支書家的桌子上,兩瓶酒發出很真實的聲音,顯示出了原裝酒的分量。

爹還說:支書,你的恩德我和學軍這輩子都會記得。

支書說:李老二,啥恩德不恩德的,這事我記下了,到時候跟接兵的說一說,看看行不行。

爹在屋裏聽出了支書搪塞的意思,學軍在外面也聽出來了,急出了一身的汗。

父親站在燈影裏沉默了一會兒,他似乎不知說什麽好,一著急,撲通一聲就給支書跪下了,聲音哽哽地說:支書,我李老二求你了。

支書說:李老二,你這是幹啥,幹啥,快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李老二就出來了,李學軍看到父親的眼角掛著兩滴淚水。

事情沒想到卻很順利,體檢時,只有李學軍一個人的身體合格,李學軍便名正言順地當兵走了。他現在這個樣子,是靠自己實力走到這一步的。回想起父親當年求支書的情景,他心裏仍然一顫一顫的。不知為什麽,他更加迫切地要見到桂花了,見到桂花時不知為什麽他臉上竟帶了些怒氣。桂花似乎坐在那裏等他一萬年了。桂花似乎並沒有看到李學軍臉上的變化,似怪似嗔地說:你怎麽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