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3章 林學南傳

朱賡坐禮部尚書的位子,讓林延潮很多事可以放手而為。

林延潮親自撰寫的祭奠海瑞文章在天理報也是發表。

天理報不僅代表著禮部,更是官媒,代表著朝廷的意見和態度。

而林延潮身為禮部侍郎這樣的高官,親自在官媒上撰稿,這是前所未見,聞所未聞的。

如翰林院的新民報,主筆的葉向高,孫承宗,方從哲不過是六七品的小官,甚至還有袁宗道這樣的庶吉士。

而有第一官媒之稱的皇明日報,主筆的也不過是七品道禦史的級別。

林延潮身為正三品禮部侍郎,親自下場主筆寫文章,這是很罕見的。

林延潮於天理報上發表的第一篇文章。

青松翠柏,這正是引用了李贄的對海剛峰的點評。

天理報刊發之後,立即隨著官驛傳至兩京十三省,從十三省的省城刊抄後,再以公文的形式分發至州府,然後再經州府再下達至縣。

應天府,大明的留都,有南京國子監,且人物薈萃,有東南人物之淵藪之稱。

在應天府的清涼山,有一崇正書院。

教習焦竑正讀著由南京禮部代刊的天理報。

焦竑今年四十九,他二十七歲講學於南京清涼山崇正書院,名望冠於東南士林,有士林祭酒之稱。

眼下正值酷暑,清涼山正是一處消暑的好去處。

焦竑在書院教習房裏讀書,屋外山風吹動林木沙沙作響,除此以外,四周顯得格外的幽靜。

焦竑將天理報上林延潮的文章讀後心底久久不能平靜,掩卷站起身來,於是屋內徘徊。

這時屋外有人叩門打斷了焦竑的沉思。

焦竑聽聞有人叩門,只能放下思考親自開門,一見不由大喜,原來來人正是自己的方外友無念。

無念,俗姓熊,法號深有,號無念,乃龍潭湖佛芝院住持,焦竑好友。

二人相見很是高興,然後無念與焦竑道:“卓吾剃度了。”

聽了無念的話,焦竑長嘆一聲道:“他還是走到這一步。”

卓吾就是李贄,萬歷八年李贄從姚安知府任上致仕後,曾在黃安借住過一段,然後在麻城講學時,與南京右都禦史耿定向進行罵戰。

當時李贄與耿定向都為大儒,他們二人的罵戰引起了東南士子的一番大站隊。

其中耿定向斥李贄為異端,李贄索性就處處於異端自居,因此有了剃度之事。李贄剃度不為了出家,而是對耿定向對自己攻訐的一種反抗。

對於二人的爭論,焦竑也是左右為難。

無念當即取出一書交給焦竑道:“卓吾說世間儒士唯獨你最懂他,這一本書名為藏書,肩吾說了都是離經叛道之言,示於世人恐太驚世駭俗,所以獨給一二知己觀之,故而命小僧取來給兄一睹。”

面對此言,焦竑很是感動,當下鄭重收下,然後又拿出天理報對無念道:“不知肩吾讀過此報了沒有?此報正刊裏有一篇文章乃林學功所著,用肩吾之言贊海剛峰。”

無念點點頭當即道:“柳塘先生讀了此報後交給了肩吾居士過目了,他讀了此文後贊說,林學功是當世唯一能懂海剛峰之人,也是能懂他之人。振興儒門,一掃孔子後那些虛談名教的偽道學之事,就著落在林學功身上了。”

焦竑聞言不由道:“此事也是怪了,吾師天台先生也是這麽說,他說當今之學多崇流弊,不以正道教人,偏引異談邪說以驚人。他一生學孟子拒楊墨,辟異閑邪不遺余力。但他讀學功先生之言,卻認為此為堂堂正道,可為帝王師,又可教化天下人。”

焦竑的老師耿定向與李贄對罵很久。

耿定向也是王學中人,但是當年卻囚禁了顏鈞,認為他是王學中邪魔外道。

顏鈞之後,耿定向又與泰州學派裏的李贄進行罵戰。

但是耿定向,李贄兩位觀念截然相反的人物,卻一致對林學不吝贊譽,認為這是正道之言,卻令焦竑有些佩服了。

焦竑道:“當今理學已淪為了逢迎當朝,求功名的敲門磚,心學也漸成了脫度生死,求出世之法,我等為學者當掃盡古人芻狗,從自己胸中辟取一片乾坤而自受用,不可死於人腳下。”

“當今林學,承南宋永嘉學派,以事功變法自詡,大有一掃朱學,王學之氣象,如此之說,其中有多少創見,我實難以言語,不敢輕易承認。譬如林學,從外王不必內聖,實是驚世駭俗,但尊德性到道學問,卻是我們王學的主張,不知到底有什麽不同。”

無念在旁合十道:“居士有一探之心,那正是巧合,貧僧從麻城來金陵途中,正好聽聞林學功的門人陶周望,從浙江準備來至金陵,聽聞要在天界寺講學,你我正好一觀,辯一辯其學是否有獨到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