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4章 實踐出真知

陶望齡回答的這句話乃,子貢所言,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朱熹對子貢這一句話的解釋是,文章,德之見乎外者,威儀文辭皆是也。性者,人所受之天理;天道者,天理自然之本體,其實一理也……

總而言之,孔子平日教誨弟子,卻從來不談性命之學與天道。

但因為不提,所以就留下一個很大的問號。

朱子由此認為性命之學,就是天理作用於人身上,二者其實是一個道理。

至於如何感悟天道,又回到大學裏‘正心誠意,格物致知’,這既是修身之本,也是感悟天道的辦法。

王陽明依這格物致知,去格竹子結果差點掛了。

然後王陽明另辟蹊徑,悟得了‘致良知’,於是心學誕生了。

焦竑想到這裏,當即問道:“聖人雖不提,但也留下了正心誠意,格物致知之辦法,但依陶先生所言,林學如此怎麽修身?怎麽體察?難道學功先生教導的道理,就是陶先生的道理?”

聽焦竑之說,眾讀書人都是議論,心學中最重要的‘致良知’,所為良知出自孟子,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

比起理學,存天理滅人欲,以天理為準,人之所行要去適從天理,所以是先知而後行。

心學,則反過來,所謂的天理,也是人心的認識。人之所行要合於自內心的良知,最後達至知行合一。

所以焦竑從認知論上質疑林學。

陶望齡心想如果說北方是理學的天下,南方就是心學的天下。

焦竑乃王學大儒,師承耿定向,同時又深受李贄的泰州學派所影響,可謂學兼心學中兩派所長。

不駁倒他,林學如何在南立足,我這點名聲無所謂,但辱沒了老師的名聲,那才是難辭其咎。

但是林延潮確實沒說過什麽性命之學。

陶望齡這兩三年發奮讀書,將林延潮平日所講與自己日常所學貫通,他平時對各家經典都有涉獵,面對焦竑的質疑,他當即道:“林學確實也不談天道,也不談性命。”

此言一出,下面讀書人一片嘩然。

林世璧出聲道:“這沒什麽,性命之法,天理之道,佛老都有提及,儒家修得是入世之法。”

陶望齡知林世璧替他解圍,但卻是道:“陶某離京時也問過先生,先生確實也說過林學的根本在於下學而不在上達。”

“我問他為什麽,他舉了吾與點也的例子,言天下之人大多都是鈍根之人,只要從學就好了,必須從器中學,在實踐事功中去感悟天道,而利根之人不必如此,所以君子不器在。”

聽了陶望齡的話,眾人都是點頭。

“所以林學主張事功就是修身嗎?”焦竑問道。

陶望齡當即道:“是也不是。”

下面的讀書人有些大惑不解。焦竑倒是正色道:“那請教陶先生了?”

陶望齡笑了笑道:“當年天泉橋上,緒山,龍溪兩位先生也以此問請教過陽明先生!”

陶望齡此言一出,眾士子們精神一作,陶望齡所言的是,王學上最重要的問答,那就是天泉問道。

王陽明生前最後一次與弟子聚會,提出了四句教,就是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這句話。

王明陽說他一生的學問都在這四句裏面了。

當時錢德洪,王畿對這四句話理解產生分歧,王畿認為心即是無善無惡的,那意,良知,物都是無善無惡的,既然本質是‘無’,那格物又從何格起呢?

錢德洪則認為心是有善有惡的,但為物欲蒙塵,所以平日努力用功格物致知,最後致良知。

於是於天泉橋上,二人拿自己的觀點請教王陽明。

王明陽對二人說,你們的觀點都對,但若各執於一端,這樣就都錯了。人有鈍根利根,笨的人依錢德洪的辦法去辦,聰明的人按照王畿的法子去辦,但同時也要參考對方的辦法。只是你們都未真正悟透我的意思,以後傳授弟子,只能按照我這四句去教,作為修身悟道的根本,四句裏多了少了都容易誤人子弟。

聽聞陶望齡談論天泉問道,焦竑不由一笑問道:“陶先生要與我談論陽明四句嗎?”

說著在場讀書人都是一笑,對於這陽明四句,無數王學弟子都探討過,陶望齡在這方面實在難有創見。

陶望齡當即退了一步道:“焦先生面前,實不敢獻醜。”

焦竑是有德君子,他與人辯難不是為了駁倒對方,而是為了探討真理。

當即焦竑也給對方台階下道:“如此說來學功先生之學,就是依緒山先生之辦法,在事功之中求得格物致知,也是在實踐之中求真知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