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時月令

“屁的要緊事!”

一刻後,任弘已站在懸泉置塢院內側靠北的墻垣下,臉上笑嘻嘻,心裏卻罵開了。

原來置嗇夫火急火燎地將任弘叫回來,是要找他幹活:將一份朝廷詔書,抄在墻壁上……

沒辦法,誰讓懸泉置,只有3個人識字呢……

另外兩個,分別是懸泉置的行政長官,置嗇夫徐奉德,以及郡裏派來監督驛站運行的置丞。

置丞還負責與敦煌郡、效谷縣的溝通,一天到晚經常不見人影。至於置嗇夫徐奉德,又是個懶散的老頭,說什麽自己只管大事不管小事,所以文書抄錄的活,就統統由任弘來幹。

比如眼下任弘手裏這份《使者所督察詔書四時月令五十條》,足有數百字,抄寫完畢,恐怕得半個時辰。

任弘輕輕念著上面的字:“詔曰,往者陰陽不調,風雨不時,是以數被菑害,百姓不安。惟皇帝明王,靡不躬天之歷數,欽順陰陽,敬授民時,以豐年成。”

“元鳳三年六月甲子……”

任弘算了算,六月初三時,這道詔令從長安發出,到了七月十八,敦煌郡就收到了傳信,連夜向下層各機構傳達。

到了今日,七月十九,便送到了懸泉置……

“一騎過一騎,驛騎如星流。平明發鹹陽,暮及隴山頭……”任弘眼前浮現出這樣的畫面。

從長安到敦煌,將近2000公裏,驛騎45天跑完,平均一天50公裏,以漢代的路況,還算湊合吧。

不過,這還不是郵驛的極限速度,遇上緊急軍情,驛騎一晝夜疾馳數百裏,半個月便能送達長安!

這就是漢帝國政令,從中央到基層的速度。

多虧了像懸泉置這樣的驛站,遍布全國,隨時喂飽了驛騎,把急切的軍令和溫暖的家書,由內地傳向邊疆,或者由邊疆傳回內地。

至於詔書的內容,其實很淺顯明白:

“禁止伐木,謂大小之木皆不得伐也,盡八月。草木零落,乃得伐其當伐者。”

“毋夭蜚(fēi)鳥。謂夭蜚鳥不得使長大也,盡十二月常禁。”

任弘讀完後樂了:“這不就是環境保護法麽!”

詔書裏規定了四季的不同禁忌,如春季禁止伐木、禁止獵殺幼小的動物、禁止捕射鳥類、禁止大興土木,夏季則禁止焚燒山林等……

漢武帝時已尊儒術,設五經博士,朝廷頒布的詔令,很講究對於《周禮》的繼承。

這五十條,便是從禮記月令裏摘選出來的。再加上為政者對“天人感應”較為迷信,認為在不同季節做合適的事,才能確保風調雨順,若是違反了規律,比如在春夏處死犯人,就會招致不好的災異。

不過在任弘看來,這些條令,對敦煌郡來說,確實有積極意義。

眼下正值溫暖期,敦煌的植被遠勝後世,但仍是綠洲森林少,沙漠戈壁多。隨著移民湧入,農田開墾,敦煌人口激增,已有3萬余人,若是像南方那般,無所顧慮地燒荒伐木,導致的後果是很可怕的。

你可別笑,在大西北,可持續發展真的得從古代就開始做起。

“不管有沒有人看得懂,看了會不會嚴格遵守,我還是好好抄了,讓置中吏卒,以及過往行人知曉罷……”

任弘便讓人幫忙,在墻壁上畫了個墨線繪成的欄框,又手持粗毫,用“墨蹟題記”的方式將正文謄寫上去。

任弘前世是學過書法的,來到這時代後又勤學苦練,他的字跡平實穩重,寬博大方,旁邊手持墨硯協助他的置卒呂多黍也不免贊道:

“任君的字寫得真好!”

任弘退後兩步,欣賞自己的成果,聞言笑道:“你怎知好不好?”

“我雖不識字,但瞧著方方正正,就是好看!”

呂多黍壓低聲道:“比置嗇夫寫的都好……”

任弘朝廳堂看了一眼,笑道:“可別叫他聽到。”

置嗇夫徐奉德是個糟老頭子,人不壞,就是心眼小了些。

好話說完後,呂多黍又有些躊躇地說道:“任君,若是得空,可否幫小人寫一封信?”

任弘雖然手腕有些發酸,但還是一口答應。

一般這種請求,任弘是不會拒絕的,漢朝人口四千多萬,99%的人是文盲,識字的士子受人敬重,但有時太把自己當回事,也會遭人排擠。

任弘可不是自視甚高的酸文人,他更樂意利用這點不值一提的優勢,廣交朋友,作為交換,也能向他們學些東西。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哪怕擁有千年見識,任弘也有不擅長的事:比如拉弓射箭,騎馬駕車,通過足跡蹄印判斷人數,辨識野外的植物,甚至是最簡單的取火。

這年頭取火方式只有兩種:明燧和石燧,分別要用到銅鑒和火石,都很需要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