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母雞啊(第2/3頁)

講真,吳宗年在那絮絮叨叨說了半天禮,傅介子早就不耐煩了。面前的菜肴看上去熟悉而又陌生,雖然羊肉還是羊肉,雞肉也還是雞肉,卻又與過去見的不太一樣,聞著香味,卻只能看著,遲遲不能動著,煩不煩?

吳宗年悻悻而罷,大家這才終於拿起筷著吃飯,因為傅介子以今夜要動身為由,讓人將酒撤了,也不必舉杯推讓,眾人都對準案頭的飯食,吃得很認真。

今日的菜肴,確實與其他置所千篇一律的做法不同,實在是太好吃了!

饢坑裏烤出來的炙羊排就不必多說了,外焦裏嫩,相比外頭二三十人分一頭羊,堂內七八人卻能吃個夠,十分過癮,食至酣處,傅介子、蘇延年,甚至連陳彭祖都直接上手了。

唯獨吳宗年有些文士的矜持,用刀子慢慢在俎上切肉,又以筷著夾著細嚼慢咽。

羊肉雖不錯,但一向喜歡吃雞的傅介子,更喜歡那盤雞肉:一整只雞剁成了塊狀做熟,看上去油黃鮮嫩,且入口滋味獨特,與尋常的釜中燜煮不太一樣……

只有夏丁卯知道,這道任弘專門點的菜肴,是先將花椒姜蒜放入滾油中煸出香味,加雞肉大火猛炒至焦黃,再放少許的醋、蔥白,轉小火燜。等出鍋後,有淡淡麻味的雞肉不但噴香可口,還有濃稠的湯汁,簡直是完美的下飯菜!

等肉吃得差不多了,再拌上點又長又薄的蒸餅,吸飽濃稠的湯汁,送入口中,真是量大味足。

“徐嗇夫,夏嗇夫,上次吾等吃的叫‘沙蔥炒雞子’,這雞肉又是什麽做法?”等風卷殘雲吃完後,東席的蘇延年意猶未盡,如此問道。

徐奉德看向東席末尾的夏丁卯,廚嗇夫摸了摸嘴,笑道:“大盤雞!”

其實任弘最初教夏丁卯這道菜時,是不太願意承認它是大盤雞的:沒有幹辣椒、青椒,沒有土豆,沒弄到八角、桂皮,甚至連糖都沒有,只能用夏丁卯自己腌制的豆醬來上色,總覺得味道差了點。

可當它出了鍋,任弘品嘗過後,卻不得不承認,雖然配料不如後世豐富,但卻已經做出了疆菜的精髓:

那就是量大味美,豪爽簡便!

“這也太……”

吳宗年琢磨著這菜名,總覺得怪怪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好名。”傅介子卻十分欣賞。

“簡單明了,不必拐彎抹角,這就是邊塞吃食該有的樣子。”

“傅公嘗出來了!”

夏丁卯感覺遇到了知己,十分高興,離席道:

“教老朽做這道菜肴的置佐任弘,也是這樣說的!”

傅介子眯起眼:“哦?他如何說?”

夏丁卯道:“任弘說,這道菜,雖然好吃,但既不精,也不細。”

他擡起頭,看到傅介子吃得大汗淋漓的面龐,嘴角沾著的肉汁,笑道:“更不雅!”

“所以,它絕非儒生文士之肴!”

夏丁卯朝傅介子作揖道:

“而乃將軍之肴也!”

……

任弘一直覺得,兩千年後,江南菜和西北菜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

江南和魔都的菜品講究精細,完全繼承了古代文化人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有點像柳永詞,只合十七八女郎,執紅牙板,歌“楊柳岸,曉風殘月”。

而西北菜,則是另一種風情:八百裏秦川塵土飛揚,三千萬秦人齊吼秦腔,端一碗髯面喜氣洋洋,沒撮辣子嘟嘟囔囔!

不存在優劣之分,但吃法的不同裏,暗含著一個地區的性格。

時間往前推兩千年,還是邊塞之地的大西北,也是一樣的場面,遠征的將軍、候望的戍卒、匆匆而過驛使們,沒那麽多閑工夫等庖廚做精致小菜,細嚼慢咽。

他們只需要量大管飽,鹽味再重點就更好了,畢竟西北日頭烈,每天要流好多汗咧!

所以、任弘的這份總結,真是對極了傅介子這邊塞老行伍的口味!

“將軍之肴,說得好!”

對這說法,傅介子只差拍案叫絕了。

在傅介子看來,今日在懸泉置擺這麽多筵席、案幾、尊俎已是浪費時間。

就該盤腿坐於地上,端著一盤“大盤雞”就著那寬大柔軟的蒸餅,吃個痛快!

吃完後,一抹嘴,一砸盤,就該帶著士卒們,持刃去幹大事了!

他拍著微挺的肚子,笑道:“今日還需上路,不能飲酒浮一大白,但為了這句話,我至少能多吃一只雞!”

此時宴饗過半,案幾上,羊肉只剩下了骨頭,盤中雞肉和蒸餅也已食盡,可傅介子仍是覺得不夠。

徐奉德立刻拍了拍手:“上饢!”

幾個置卒端著一籮筐剛出爐的烤饢進來,這意思明擺著:“隨便吃,管夠!”

同為西域省美食,饢和大盤雞也是絕配,徐奉德和夏丁卯給傅介子等人示範了吃法:掰著饢蘸大盤雞剩下的汁,便能吃得肚滾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