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熊熊聖火,焚我殘軀

“父親,任侍郎已進去太久了,事能成麽?”

門外,一個栗色卷發,有一雙天青色眼睛的年輕粟特人有些不安地提醒史伯刀。

他叫史祿山,祿山是常見的粟特人名,意為光明。

史祿山是史伯刀姐姐的兒子。

也是史伯刀的兒子。

按照粟特人信奉的火祆教教義,強調血統的純正,所以史伯刀娶了自己的親姐姐。

這不算什麽,在沒有姊妹時,他們還會被逼無奈,迎娶女兒。

但在西域和河西行走時,史伯刀絕口不提此事,因為據他所知,漢人的禮儀中,對這種娶姐行徑深惡痛絕。

面對兒子焦慮的詢問,史伯刀卻訓斥了他:“商隊中沒有父親,只有薩寶!還有,你剛出生時,我便讓你口含蜂蜜,可不是為了讓你擺出一張苦臉。”

“笑,不論何時,何種境遇,哪怕是強盜搶劫刀子架在脖上,還是貴人蠻不講道理將吾等拒之門外,都要保持微笑。”

史祿山不敢再言,勉強露出了一絲笑,與父親一起在門外垂手靜靜等候佳音。

“薩寶”是對商隊領袖的稱呼,一位精明的薩寶,在粟特人的邦國裏地位很高。粟特人善賈,一旦生了兒子,一定要以蜜食口中,以膠置手內。

這寓意著他長大後,小嘴如同抹了蜜,說出的話讓客人歡喜。而用手持錢,如同以膠粘物,只要是到了手裏的錢,哪怕分銖之利,也休想再還回去!

而男孩長到五歲,只要有條件,都會讓其學習從右向左橫寫的粟特文,知曉數字,到二十歲時,就攆出去參加商隊。

這是兒子第一次加入商隊,史伯刀要教給他的知識還很多。

想到這,他瞥了一眼兒子,發現他雖然臉上笑著,但嘴裏卻在低聲祈禱,手裏緊緊攥著了一個木雕:一個抱著胡琴的男子騎在駱駝上,那是旅行者之神。

粟特人崇拜的神很多,有娜娜女神,有角牛形的勝利天神,但他們最偉大的胡天神,只有一個,那就是智慧之主,阿胡拉·馬茲達。

粟特人的故鄉叫索格底亞那(烏茲別克斯坦),它是阿胡拉·馬茲達創造的第二大樂土,河中之地。

媯水(阿姆河)和藥殺水(錫爾河),兩條河流貫穿這片土地,炎熱的西方沙漠炙烤著大地,焦黑的碎石土映襯著高原冰峰,但也有肥沃的土地和富饒的平原,盛產葡萄,青金石和瑪瑙。

而他們的城市,叫做蘇薤(撒馬爾罕),是五個粟特人城市中最富裕的,她是連接世界的通道,讓東西方互通有無。

粟特人勤勉精明,但他們只是松散的小城邦,周圍是強大的遊牧戰士,而來自遠方的帝國,也一次次對這片土地發動戰爭。

強大的波斯帝國在索格底亞那建立最遠的東方行省,修築城市和道路。

後來,野蠻的希臘人也高舉長槍,踩著沉重的步伐到來,他們在索格底亞那遭到了劇烈反抗,但還是征服了撒馬爾罕,在河中建立了幾座以“亞歷山大”命名的城市。

歷史不斷重演,條支(塞琉古)、大夏(巴克特裏亞),然後是遊牧的塞人和大月氏。

在月氏人向更溫暖的南方遷移後,來自藥殺水以北的康居乘虛而入,占據了索格底亞那,將粟特城邦納為屬國。

一方唱罷,另一方登場,每一次戰爭都有殺戮,每一次爭奪都有幸存者——粟特人就是幸存者。

他們從不參與其他邦族對外來者的抗爭,只積極為每一批新來的統治者獻上來自遠方的絲綢寶物。以證明,若給予粟特人稍微寬松的自治權,商隊的薩寶們會回饋更多的財富。

四百年來,粟特人始終講著自己的語言,用自己的文字。但他們也接受了波斯的火祆教,學習希臘人的造像藝術,為每個神明都創造了雕像化身,改變衣著發型以讓月氏、康居的遊牧君王看得順眼。

在史伯刀看來,相比於故鄉經歷的一場場戰爭與動亂,這次在東方帝國門前遇到的小阻礙,根本算不了什麽。

“光明終究會到來。”

史伯刀指著火把的明焰,用這句每個阿胡拉·馬茲達信徒都篤信的話鼓勵兒子。

更何況,他已經知道了漢人想要的東西。

在來注賓城的路上,當他帶著兒子在河邊凈身洗手時,同樣飯前酷愛洗手的任侍郎曾帶著好奇,詢問過史伯刀關於火襖教的事。

“史薩寶,我聽說粟特人信胡天神,崇拜聖火,相信光明必將戰勝黑暗?”

很少有人會問,粟特人也極少提及自己的宗教。和身毒北部,那些熱衷於給大夏、月氏王公們傳播教義的浮屠信徒相反,火祆教的信徒對傳教毫無興趣。

他們的教派對入教者要求極其嚴苛,必須父母都是信徒,才能被接納,外人哪怕終生信奉,也不會被接納,這也是粟特人搞近親結婚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