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你我皆凡人(第3/4頁)

他開始大聲念擬好的勸降之言,文辭依然很好。

“校尉賴丹已為龜茲所擊,身死城破,西方無援,樓蘭若羌怯怯,不發一兵。而漢兵也為右谷蠡王所阻,月余不至鐵門,朝中諸卿已棄西域。”

“障塞之內糧食已空,矢盡弩罷,右賢王數萬大軍即將抵達,汝等此時不降,恐怕皆成粉末!”

“宗年先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右賢王大恩,賜號稱官,擁奴婢數十,馬畜上百,富貴如此。汝等今日降,明日復然。何必空以身膏荒漠草野,誰復知之?何不倒戈卸甲,以禮……”

聲音被打斷了,是奚充國的弩機發音了,一支粗大的弩箭釘在吳宗國前方數步外,尾羽微微震顫,這就是鐵門關的回答。

“區區降虜奸佞,竟偽裝成吳副使,來誆騙吾等。”

奚充國的聲音響起,依然是那麽堅決。

“我認識的那個吳宗年,是個心有仁義,忠君重禮,以子貢為榜樣,以持節為榮耀的壯士。一年前,他便已經在居廬倉,為了替吾等引開胡虜,捐生殉國了!”

“鴻鵠與燕雀,我還分得清,你,才不是吳宗年!”

……

沒有吳宗年想象中,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譴責。

奚充國看似絕情的話,實際上卻是在幫自己,讓自己的家人不至於如李陵那樣被族滅啊,這就是有過命交情的袍澤。

隨著奚充國的一聲聲罵,吳宗年眼裏含著淚,攢緊了手,胡須微微抖動,這一刻,他好想往前走幾步。

他在右賢王處哪怕投降了,也依然心心念念的大漢啊,就在兩百步外,關外胡塵喧囂塵上,關中卻仍樹立漢旗。

只要走過去,張開雙臂擁抱鐵門,奚充國或許就能再發一弩,結束自己的屈辱。

若是僥幸未死,身後暗暗用弓箭指著自己的匈奴人,也會補上幾箭,徹底帶走他這條已經不再忠義,不再高尚的性命。

可這懦弱的腿,如同灌了鉛,再難往前挪半步。

“吳宗年啊吳宗年,枉讀聖賢書三十載,你真是個懦夫。”

在鐵門關漢軍的噓聲中,吳宗年轉過身,上了馬。

回營的路上,他好似失了魂,重新回到了去年剛投降右賢王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的時光。

鐵門關已經糧盡了,奚充國他們也在挨餓啊,與自己一樣,兩百余名將士饑腸轆轆,飽受煎熬。

“可為何,我偏就降了呢?”

投降匈奴,才沒有什麽榮華富貴,有的只是無窮後悔,以及不知如何回頭的茫然。

吳宗年又想到的是,方才自己也沒說謊,漢軍確實還要二三十日才能抵達鐵門,已經無糧的鐵門關該怎麽辦?

“我能幫上他們麽?”吳宗年的心裏隱隱有種名為“贖罪”的沖動。

當吳宗年回到蒲陰王處時,另外兩名容身於匈奴的漢人,已將他的勸降之言告訴了蒲陰王和僮仆都尉。

他們倒也沒苛責吳宗年,用漢奸勸降漢塞烽燧的事匈奴沒少幹,可成功幾率,不過百一。

倒是入夜時分時,吳宗年正聽著滿耳的胡笳聲難以入眠,卻被蒲陰王派親信喚醒。

原來,先前帶著部眾去西邊數十裏外防禦烏孫人的伊吾王,竟親自回來了,並帶來了一封信。

“是從欲來渠犁的龜茲人身上搜到的,他說是奉漢使之命,要去見右谷蠡王!”

伊吾王十分緊張,他們對右谷蠡王仗著自己是“四角”之一,悠閑地在渠犁觀戰,卻要他們啃硬骨頭早有怨言。

再加上幾年前匈奴更換單於時發生的風波,他們這些匈奴單於和右賢王嫡系,對右谷蠡王、日逐王二人不太信任,所以迫切想知道上面的內容。

吳宗年應諾,接過那帛書,一展開便瞪大了眼睛。

“漢謁者任弘拜謁右谷蠡王、日逐王無恙!”

任弘,這熟悉的名,是那個在傅介子使團裏很出彩的年輕人,以一首“不破樓蘭終不還”讓吳宗年贊不絕口,聽說樓蘭城之所以能撐到漢軍抵達,也多虧了此子奇跡般搬到了救兵。

而吳宗年猜測,那個在鐵門一夜築城,總被醍醐阿達恨恨提及的“任侍郎”,其實也是任弘。如今升到謁者了?和自己做副使時的職位平級了啊。

任弘寫給右谷蠡王和日逐王的信,又是真是假?

吳宗年心中狂跳,卻只能裝作無事,繼續讀下去,念一段漢語,立刻翻譯成匈奴話。

“日逐王遣使言,欲誘二虜於鐵門渠犁間,分其眾,右谷蠡王斷其退路,與烏孫合兵共擊滅之。”

越讀,吳宗年越是心驚,越讀,蒲陰王、伊吾王的臉色就越難看。

二虜?分其眾?怎麽感覺好像是在說我們。

“二王並力東向,舉右地以歸漢,事具前書,甚合吾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