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畫眉深淺入時無?

“別動。”

長安城,戚裏,一戶三進院落中,張敞捏住了妻子的下巴,將她的頭輕輕扳正。

“一只狸奴路過而已,有什麽好看的,你若是再亂動,這眉就畫歪了。”

張敞之妻撅了噘嘴,她哪是去看窗外的狸奴啊,分明是因害羞挪開了頭。

張敞妻是典型的小家碧玉,出身於以春秋、詩書傳家的河間貫氏,習慣了家裏父輩的嚴肅和母親對女德的絮絮叨叨。

可誰能想到,迎娶自己時一本正經的丈夫,在家裏卻是個有趣的人,每天變著法兒逗自己開心不說,還越來越體貼,每天出門前,常要替自己畫眉。

貫氏有些羞澀地說道:“時辰不早了,良人要忙著入宮當值,妾自己對著銅鑒畫就行。”

張敞卻渾然不在意上班遲到:“哪怕再光滑的銅鑒,照出來的形影也是模糊的,色也變了,哪裏有我看你看得清楚?”

這話太甜膩了,別說貫氏,連左右侍候的奴婢都差點被膩掉牙。

張敞目光在妻子眉目容顏上肆意打量,手中細細的眉筆則在青黛顏料裏微微一蘸。

“半年了,良人就沒看膩畫膩麽?日日如此,若叫嘴碎的奴婢傳出去,讓妾如何見人?”

“半年哪看得夠?”

張敞舉起眉筆,為妻子輕輕畫著眉:“再說了,夫妻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難道別家就沒做過?我關起門來過日子,無損於天下,幹旁人甚事?”

貫氏更羞了,等張敞給她畫完了,對著銅鑒一照,卻瞧著那長長彎彎青青的雙眉哭笑不得。

“良人,怎麽是青色的眉?”

“這叫遠山眉。”張敞解釋道:“司馬相如妻文君,眉色如望遠山,時人效畫遠山眉,宮廷中很流行,據說皇後也這麽畫。”

說著張敞站起身來:“夕食不必等我,楊子幼昨日送來一封拜帖,西安侯今日喬遷入尚冠裏新宅,邀我赴會。”

“西安侯,是那位傳聞一人滅一國,單騎上天山的任弘?良人竟認識他?”任弘的威名,連長安貴婦人的閨中都傳到去了。

張敞大笑:“我當然認識他,只不曾想他也認識我。雖不知為何邀我前去,但此人乃長安新貴,可不能駁了他的面子。”

說著張敞拿起了便面小扇,就要出門。

“這麽冷的天,良人為何還要帶便面?”

張敞將便面一插:“我跟楊子幼說,是遇上不想招呼的人時用來擋臉,可實際上,卻是為了給人留個印象。”

“未央宮中官吏無數,想讓皇帝和三公九卿記住可不容易。”

“可若說起那個總愛拿便面的未央廄令,他們便能想起我來了!”

……

長安的裏聚都是有圍墻的,尚冠裏也不例外,這兒的墻又高又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宮呢。

張敞雖沒資格住尚冠裏,但他與楊惲是好友,時常來訪,裏正和裏監門都認識他。

後世有句話,叫宰相門前七品官,這尚冠裏內,可住過數不清的公卿,如今權傾天下的大將軍府邸也在其中。所以尚冠裏的看門大爺,都比長安其他裏多了幾分驕傲自信,見了張敞只是微微一點頭:

“張廄令又來了?”

張敞哪裏敢得罪:“陳裏正,今日裏中莫非有熱鬧事?”

“還能有什麽事,那位西安侯剛搬進來,邀請裏中各戶群飲,我也在受邀之列。”

裏正慢悠悠地說起此事:“只是我忙著當值,故而只讓小兒將禮物送去便回。再者,今日來的都是張君這樣的朝官,我這有秩都算不上的裏正,雖蒙西安侯看得起送來拜帖,但還是有自知之明,別去惹主人尷尬了。”

“陳裏正說笑了,誰不知大將軍頗為信任你,哪怕是兩千石見了陳裏正,都要亢禮啊。”

陳裏正很受用,雖然認識張敞,仍要檢查一下官符,並將其佩劍留在裏門處,這才放行——裏中住的都是達官貴人,不可不慎啊,數十年前,梁孝王就曾派遣刺客潛入尚冠裏中,刺殺了好幾個反對他成為太子繼承帝位的大臣。

這還算好的了,若要進霍光大將軍家更麻煩,旁邊路口都站滿了霍氏家兵,入府的士、民要先被兩名侍衛挾持,脫光衣服檢查。張敞另一位朋友蕭望之便拒絕露體,而受了冷遇,如今被攆到外郡做小吏。

張敞深知霍家人的跋扈,懶得去觸黴頭,遂在裏中繞了一大圈,他聽說西安侯府邸就在楊家左右。

眼瞅著快到時,卻赫然看到前方有個繡衣少年,正在拉拽一名老漢。

“這不是杜小君子麽。”

張敞上前,這少年他認識,名為杜佗,乃是他直屬上司,太仆杜延年中子,也住在尚冠裏中。

霍大將軍家人一貫高高在上,不參加裏中任何邀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