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畝產又是一萬八

談話當然不能在呼吸皆是臭氣的糞塘邊進行,而挪到了田邊上,仆從想要給任弘撐屏風遮陽,卻被他拒絕了,只和眾人一起擠在一株大槐樹的樹蔭底下。

面黑的氾勝之臉上還沾著汗珠,面對忽如其來的西安侯,他表現得有些木訥,並不是很能說,問一句答一句。

好在他讀過書識字,這是大多數力田沒有的技藝,也難怪歷史上再過幾十年,能夠著書立說,對自己做的事,也有清晰的認識。

“聽說氾水鄉幾年來畝產都為全縣之首,如何做到的?”任弘如此問他。

氾勝之下拜道:“無他,只是遵循趣時、和土、務糞、務澤、早鋤、早獲這十二字而已。”

一提到種地,他話立刻變多了起來,絮絮叨叨地解釋他從小跟在父親身邊耕作,總結的十二字。

時機選定後,“和土”成了農業生產的核心。即利用耕、鋤、平摩、等方法,消除土塊,使強土而弱之,弱土而強之,以保持土壤松軟細密。

“初春地氣開始通順,適宜犁耕堅硬的黑壚土,翻耕後把土塊磨碎。這樣反復之後,堅硬的黑壚土變得疏松柔。”

“杏花盛開時節,則適宜耕種輕土和弱土,翻耕後用重物鎮壓或讓牲畜踐踏,如此過於疏松的輕土和弱土便能變得結實。”

這是改善土質的法子,土地的能量有限,還要“務糞”,分了基肥、種肥和追肥,不同時期用的肥有講究,那糞塘裏漚的熟糞,便是用來追肥的,這便是讓氾水鄉畝產增加的法門。

聽說西安侯家的莊園也在漚肥熟糞,氾勝之倒沒有吃驚,反而承認說自己是幾年前,發現一些老農偷偷以此法肥地,軟磨硬泡後學來的。

“不瞞君侯,本鄉地乏而人眾,能開的地方都已平整為地,只剩下些許山澤深林,百姓餓,不想辦法增產,就養不活越來越多的人,大河的決口雖然堵上了,但濟陰依然水旱無常,下吏身為力田,若是餓死了人難辭其咎,不得不想辦法從地裏多刨點食啊。”

確實,像濟陰這種人多地窄糧食不足的地區,若不想方設法增產,日子久了就要有人間慘劇了。

饑餓,那是一頭從人類先祖還四足著地時,就緊緊跟尾行於後的兇獸。

是它逼迫狩獵采集的人類先祖,遷徙得滿世界都是,因為狩獵采集需要無比廣袤的地域才能養活一小撮人口。

但這種生活太不穩定,狩獵太考究運氣,在一無所獲時,又是饑餓,逼迫人類開始向那些先前不吃的東西下手,粟的先祖狗尾巴草、野麥、野生豆子,都往嘴裏塞,那或許便是神農嘗百草的時代。

因為對饑餓的恐懼,人類甚至開始學著松鼠,將豐饒秋天裏吃不完的野谷種子留著以備不測,某個意外,不小心播撒在部落周圍,人畜踐踏,雨水澆灌,來年那裏長出了一片谷物,農業就這樣誕生了。

當農業比狩獵采集能得到更多食物後,定居也隨之出現,人類不必再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尋找食物,他們知道食物就在那兒,在田地和牲畜欄裏生長著。

人們可以花更多的時間在其他事情上了:紡織、制革、制陶、交談,將村莊用圍墻圈起來,防止其他部落來搶食物,然後出現了職業分化,階級差異,出現了國家。

但那頭兇獸始終沒有遠去,一直在徘徊左右,穩定的生活讓人口持續增加,食物壓力越來越大,一旦遇上天災人禍,吃飯又成了問題,一切文明的假象都將褪去,相互殘殺後滿地狼藉。

於是人類還是沒法松懈,繼續打磨自己生產食物的能力,鐵和青銅替代了木頭石器,在技術上,也從刀耕火種,到了精耕細作。

戰國時有了壟作法,把田地開成一條條的壟和溝,將莊稼種在壟上。在此基礎上,孝武年間又有趙過推行了代田法,把耕地分治成畎和垅,隔年代換,如此便不必休耕,最大程度利用地力。

聊到這,濟陰郡的勸農掾史見任弘對氾勝之頗有贊賞之言,有點心慌。

若是氾勝之被君侯擡舉,往上舉薦,郡府甚至是大司農定會賣西安侯面子,加以重用,回頭自己一個埋沒人才的罪名是跑不掉了。

遇到這種事,官僚第一反應便是甩鍋。

於是他板起臉,率先向縣田嗇夫發難:“田嗇夫,汝治下出了如此人才,為何不向郡中舉薦?連續幾年氾水鄉產量頗豐,為何不加以賞賜?”

田嗇夫大呼冤枉:“下吏豈敢嫉賢妒能?只是郡裏讓力田及裏父老善田者受田器,學耕種養苗狀,行代田法。但氾勝之身為力田,卻私改代田之法,下吏沒有責罰已是違令,焉能舉薦?”

這田嗇夫卻是將路走窄了,認死理,只尊上意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