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當然是選擇原諒他

大漢的諸侯們在本始元年注定不好過,前腳才有三王自殺,到了五月下旬,未央宮前殿又在集議,決定廣陵王、楚王相互告發對方謀反一案了。

主辦此案的大鴻臚田延年力主處死廣陵王。

田延年道:“廣陵王與楚王相互舉咎,雖各執一詞,然其暗暗豢養死士,制作甲兵,具天下之輿地及軍陳圖,使巫祠社,祝詛主上之罪,卻是確鑿無誤,事泄後連殺二十余人。按律令,當以謀反巫蠱罪加以誅罰,腰斬東市!”

廣陵王國的前身江都國便是因此而廢的,江都王劉建不單有禽獸行,還蓄意謀反,大搞迷信活動,指使女巫用“魘勝”之術咒詛武帝。

因為證據確鑿,參與集議的群臣也無人為廣陵王脫罪,宗正劉德與楚王是近親,亦不好摻和進來,只有蘇武表達了顧慮。

“上月廣川王、清河王、淄川王皆下吏自殺,長沙國亦廢除,而如今又興大獄,治楚王、廣陵王,天下諸侯忐忑。”

蘇武一個個數著來:“趙王、中山王、平幹王、河間王、真定王、梁王、魯王、城陽王、泗水王、六安王皆上奏疏哭泣,自以骨肉至親,先帝所以廣封連城,犬牙相錯者,為磐劉姓宗族也,今恐以小過而下獄,有司吹毛求疵,為獄吏所侵辱,不能復奉齊酎見高祖之廟,皆上書自言願廢國為侯。”

加上剛封的東甌王、閩越王,這便是大漢所有諸侯了,蘇武言下之意,若急治廣陵王,諸侯勢必人人自危,皇帝剛繼位就大肆誅殺宗親,對漢家天下不利啊,甚至會讓人懷疑,大將軍霍光意欲何為。

他的意見是,哪怕遷往房陵,也好過直接誅殺。

任弘沒有附議,眼角余光只盯著大鴻臚田延年,這位對削弱諸侯太上心了,他到底想要幹嘛?

讓諸侯震恐,亂漢家諸侯制度,這正是田延年的目的之一,廣陵王是諸侯中最有實力,也是與皇室親緣最近的,田延年一個接一個罪名拋出,只欲置其於死地!

他甚至爆出了一個猛料:

“去年昌邑王廢,縣官南下即位前倉中忽然起火,許婕妤之堂兄死於火中,而縣官亦受小傷。”

“初時以為是意外,經查證,或是人為放火!據繡衣使者查證,廣陵王得知今上即位,曾言:太子之孫安能為天子哉?想來是劉胥豢養死士,欲提前刺殺縣官,皇位自然便輪到他。反狀確鑿,決不可姑息!”

此言一出,自是滿堂驚愕,廣陵王覬覦皇位是人盡皆知的,詛咒皇帝、暗養甲兵死士,加上田延年幫劉胥制造的“證據”:一封曖昧不清的信,一個廣陵籍貫的死人,這些模棱兩可的東西,足以讓劉胥萬劫不復。

一時間群臣改了風向,開始力主處死廣陵王:“廣陵王胥失臣子道久矣,輒蒙不忍,遂謀反逆。所行無道,雖桀紂惡不至於此。天誅所不救,當以謀反法誅!”

霍光瞥了田延年一眼,他對廣陵王素無好感,兩次君位更替都沒他的份,卻也不明確表態,只說諸侯宗室之事,還是得交予天子最終定奪。

以田延年預料,皇帝畢竟年輕,對即位前許嘉之死耿耿於懷,聽聞廣陵王又是詛咒,又是派死士行刺,定深恨之,廣陵王死定了。

群臣沒等太久,中黃門弘恭很快傳回了天子的決斷:“大將軍,縣官聞廣陵王之事,涕淚交下。”

他提高了音量:“陛下涕淚言,朕因巫蠱事而喪親而孤,故不忍以巫蠱罪致法於至親!”

霍光睜開了閉目的眼睛若有所思,目光中分不清是驚喜還是忌憚。任弘低下頭忍著笑,這理由真是絕了,因巫蠱之禍成為孤兒的皇帝,不忍心用同樣的罪名給廣陵王治罪,誰能挑出毛病來?也虧劉病已能想出來。

田延年則怔住了,一時不知說什麽好,群臣也愣了片刻,而後便以蘇武、劉德為首,大加贊嘆:

“陛下有舜之仁悌也!”

……

漢家規矩,宗室的罪狀必須上報給皇帝,由此決定是否進入訴訟審問截斷,但皇帝常常法外施恩,寢而不治。

比如漢武帝屢次睜只眼閉只眼,放過了他兄弟膠西王劉端。

今日亦然,劉病已只一句話,就讓群臣又是同情又是贊嘆,而刺殺、謀反之事確實沒有直接證據,廣陵王竟奇跡般的幸存了。

稍後劉病已下詔:“昔時象欲殺舜帝,而舜不加誅。廣陵王雖有過,然朕以骨肉之故,不忍致法於胥,下書無誅廣陵王,削兩縣之地,奪其射陂草田,終身不得入長安奉宗廟朝聘之禮!”

看似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但剝奪宗廟朝聘之禮,只差開除宗室籍貫,比殺了劉胥還難受,他的下半生足夠煎熬了。

如此一來,也扭轉了新帝即位後大肆誅殺宗室的詬病怨言:廣陵王如此不臣,皇帝卻仍秉承孝悌,原諒了他。此事宣揚開後,輿情恐怕要轉向了,諸侯應能稍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