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取經

在車爾臣河滋潤下,鄯善綠洲富饒不亞於渠犁,灌草繁茂,林木蔥郁。

但水和樹木,依然是這兒最珍貴的東西,鄯善王在律法上倒沒有蠢到照搬漢律,而延續了樓蘭時代的口頭法。

無論是農田灌溉,還是生活用水,都由水祭司統一調配,連接各村的主幹渠道放水口是固定的,隨意放水必遭懲罰。並規定無王的允許,砍伐活樹,罰一匹馬,砍伐樹杈,罰母牛一頭。

但這是針對平民的限制,不管在哪,總有能逾越律法的特權階級。鄯善王自不必說,他的宮廷裏永遠有活水環繞,近年來大興土木,也砍伐了大量木材,而坐擁葡萄園的貴人,每個月也有砍樹的份額。

從去年開始,鄯善國又出現了第三個特權階層:學宮弟子。

作為鄯善王三顧樓蘭請來的“太傅”,汝南人桓寬此刻正帶著四五個弟子在學宮邊上制簡,在中原,這項工作是匠人代勞的,可在鄯善這種尚無文字的邦國裏,想獲得書寫材料,讀書人得親力親為。

桓寬當年在鹽鐵會議裏記錄《鹽鐵論》,用的是竹簡,他的老家汝南是有很多竹林的,可西域卻絕無,只能用當地常見的胡楊木代替。而胡楊木硬,若是挑的太老,樹木能硬得像石頭,一斧子砍下去反會把自己手震麻。

“今日這樹不老不幼,正適合制簡。”

如今桓寬已挺會挑了,帶著弟子們將大塊的胡楊木材加工成簡、牘毛坯。

這群弟子小的十五六,大的二三十,都是鄯善貴族的孩子,平民的孩童,五六歲就要幫襯家裏放羊幹活提水,哪有這閑暇。按照鄯善國官吏世襲的傳統,這群弟子長大後是要成為“九卿”的,鄯善王可以說是將國家未來交給桓寬了。

所以,只帶著他們在沙上寫字也不是長法。

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桓寬便從制簡開始教起,將簡坯表面打磨光滑,切割成長度和厚度符合規格的木片。

“經書和律法,得寫在二尺四寸長的簡上,寫信的簡長一尺,萬萬不能弄錯。”

之後還得汗簡殺青,新鮮的木頭內有汁水,容易腐朽生蟲,得在火上耐心烤幹,等放涼後再塗一層薄薄的膠液,經過塗染處理的簡牘,表面略有光澤,寫字墨跡才不會暈開。

最後一步就是編聯了,木簡上鉆細孔,用縹絲繩或牛皮繩,有二編、三編、四編、五編等形制。

“孔子讀《易》,韋編三絕,汝等讀書也當如此啊。”

來鄯善的賢良文學有二,一個任少傅一個任太傅,一般是譯長教漢話,而丞相陶少卿和少傅教《凡將》等識字課本,等能識字了,再送到太傅桓寬這接受再教育,鄯善國識字的不過二三十,能學論語孝經的更只有這四五人而已。

其中一個碧眼卷發的弟子求學心切,用還有點夾生的漢話問道:“夫子,什麽時候能教吾等《易》?”

桓寬卻搖頭:“中原儒者能通五經者可不多,除了孝經論語外,我便只通《公羊春秋》,於易只是粗知而已,不敢誤導汝等。倒是與我一同遠遷的賢良文學中有兩位精通《易》的大家,只是一位不幸死在路上,另一位則在它乾城。”

四十多名賢良文學星散各地,造成了學術的分散,這還不是最麻煩的事,困擾桓寬的是,當初因為倉促發配,很多人連藏書都沒來得及帶,只能靠記憶和口頭敘述來復述,倒是將漢初伏生等人口述尚書五經的事又做了一遍。

桓寬雖然出了名的記性好,但五經早已反復注解,加上斷章句、通訓詁、明義理等,多者篇幅達數十萬字,如何能背得,而那些微言大義,錯了一個字就是截然不同的意思,唯恐曲解聖人之意,最後傳了偽經。

他只能硬著頭皮教自己基本背得的論語,只講經,很少做訓詁義理,只希望以後有機會,可以寫信回中原,請同門的師兄弟抄錄送來。

弟子中那個年輕的碧眼兒卻想了個辦法:

“雖然夫子未得赦免不能回大漢,但吾等可以啊,下次大王去長安朝見天子時,吾等大可作為侍從跟著同去,如此便能從東土取來真經啊!”

話音剛落,院子外卻響起了一個聲音,是鄯善國相陶少卿在大聲嚷嚷,絲毫沒有讀書人的涵養:

“太傅、弟子們,都快出來拜迎,西安侯任都護來探望汝等了,還帶來了五經!”

……

“西安侯來了!?”幾個鄯善人弟子面面相覷,先驚後喜,那個碧眼兒更幾乎忍不住沖出去瞧瞧了。

鄯善王對西安侯十分推崇,至今還念叨著當初不自量力曾試圖請任弘留在鄯善做國相。在他反復強調下,在任弘七戰七捷的傳奇傳到鄯善後,西安侯已經被塑造成樓蘭和鄯善的解放者,將他們從匈奴那野蠻的奴役中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