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取經(第3/3頁)

去年秋,劉病已已經改名為劉詢,桓寬倒是很注重避諱,他主動邀請任弘道:

“寬要教弟子們論語了,敢請大都護旁聽視察!”

……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這熟悉的朗讀聲,這熟悉的小小課堂,竟讓任弘有些恍惚,只是下面跪坐案後搖頭晃腦誦讀的,卻是一群高鼻深目穿漢服結發髻的鄯善人,這讓人有種歷史的錯位感。

不過任弘算是明白,桓寬為何懇請自己旁聽了。

他能看出來,那四五個鄯善弟子是一心向學的,雖然發音不太標準,畢竟樓蘭人作為塞種後裔,說的是東伊朗語族,或稱之為吐火羅語,和漢語完全是兩種語系。

而他們誦讀完畢後,手持毛筆,一點點寫在簡上的字也有些歪斜別扭,有人甚至寫得額頭冒汗。

但那種眼神沒錯,是和鄯善王一樣的精漢……不,或者說,那是一種對文明和文字的敬畏!

這不是樓蘭鄯善接觸的第一種文字,雖然歷史上在西域流行的印度佉盧文、婆羅米字母和來自中東的阿拉米字母還沒傳入,但鄯善人已從粟特商賈那,接觸到了橫寫的粟特文,大夏國錢幣上,見識過希臘字母。

但不管是粟特文還是希臘文,在鄯善人看來都是夾雜著商賈的平庸惡臭的,唯獨漢字,卻傳遞了一種文明的優越和美感。

哦,那一筆一劃的講究,哦,那一撇一捺的折回,雖然學起來很難,和樓蘭人語言習慣很不搭,但還有什麽比學會它,更能體現鄯善貴族之尊貴麽?

一堂課聽完,任弘算是明白桓寬的心思了,他要培養出一批放在大漢朝堂上,也無可挑剔的士人來,雖然他們長著胡兒的容貌身體,卻能夠裝進去漢人儒士的內涵。

課後,任弘感慨道:“我曾聽聞,漢初蜀郡一帶為邊陲,不通教化,被視為蠻夷之地。文景時的太守文翁治蜀首重教育,選派小吏至長安,受業博士,或學律令,結業回歸,擇優為右職。又在成都興學宮,招下縣子弟入學,入學者免除徭役,以考績優良者補郡縣吏。”

“故至今巴蜀好文雅,學於京師者比齊魯焉,文翁之化也。”

他勉勵了桓寬一番,讓他有難處盡管說:“倘若次公能將禮樂教化推之於鄯善,汝亦為‘西域文翁’也!”

……

任弘卻不知道,等一堂課罷,他離開學宮後,那碧眼兒卻主動來向桓寬求教:

“夫子,弟子昨日已讀到了《八佾》篇,看到書中說,‘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是何意也?”

自學是好事,但這句話在不同學派中爭議極大,有認為孔子的意思是“夷狄雖有君,仍不如諸夏之無君”,另一派則以為是說“夷狄都有君主,不像諸夏沒有君主”。

完全相反的含義,涉及到夷夏之辯,如何解經就成了關鍵。

跟後世很多老師一樣,有領導在場旁聽正兒八經照本宣科,私下教授時便可以塞塞自己的私貨了,桓寬也不能免俗,沉吟後道。

“聖人這句話,是說在《八佾》之中,季氏專於魯國,以卿士而執國政!”

他嘴上說著季氏,心裏想的卻是霍氏呢,畢竟文化人,含沙射影最是擅長。

“而季氏變本加厲,竟僭越禮制,八佾舞於庭,孔子大怒,以為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故這句話之義理當為……”

桓寬意味深長地說道:

“夷狄尚且有君長尊卑,可如今的諸夏,竟君臣僭亂,反無上下之分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