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取經(第2/3頁)

他們不知道賢良文學和西安侯的糾葛過節,桓寬也沒提及過,只帶著弟子們出院相迎,便見到了屈尊來此的任弘,還有身後一輛拉竹簡的車。

任弘看著朝他行禮的桓寬和滿眼好奇的鄯善弟子,笑道:“離京之際,想到諸位在西域的賢良文學,也沒什麽好帶的,便請五經博士弟子抄了五經捎來。輪台、它乾、渠犁、樓蘭都留了一整套,就差鄯善了。”

抄錄的只有原始的經書,沒有各個流派添進去的私貨,也沒有用他家私人作坊裏已摸索成熟的紙張,那好東西中原都沒普及起來,邊塞地區就往後挪挪吧。

鄯善弟子們愛不釋手翻著這些“真經”,果然比自己編的好多了。

桓寬不像他那幾個同行,見了任弘就咬,如今任弘成了大都護,能夠一言定他生死,竟也不卑不亢。

任弘倒是對他嘆息道:“我一直覺得次公遠遷是被冤枉了,當初九江祝生,劉子雍等人叩闕,聽說次公曾極力阻攔未果,事後卻遭牽連,兩次大赦都未在列。”

他隨口道:“要不等我往朝中去信說說,請聖天子赦免次公?”

桓寬卻不領情,拱手道:“下吏之妻身子弱,遷到鄯善已十分虛弱,臥床病篤難起,幸得鄯善王派了侍女照料,才僥幸得活,來時那數千裏路,她恐怕沒法再走一遍。至於我……”

他搖了搖頭,看著案幾上那一冊冊帶著鄯善弟子們親制的簡牘道:“豈不懷歸?畏此簡書啊!”

遠放異域,桓寬心中與屈原、賈誼一樣不平,也很懷念汝南故鄉的竹林。但他卻也沒有哀痛自傷,儒家那種積極入世的使命感驅使他,即便流落鄯善,也得繼續做事,一件能證明他們沒錯的事!

“我讀過次公的《鹽鐵論》。”

任弘踱步在這略顯簡陋的“學宮”中,規模其實就一個小私塾,三五張案幾,不管是簡冊還是筆墨,都得自制,若非弟子們個個穿絲履帛,還真有種後世八九十年代村小的感覺。

“書中有一篇,是賢良文學與桑弘羊爭論,戎狄是否能教化。”

“桑弘羊認為不能,他引經據典,說《春秋》內諸夏而外夷狄,戎狄無親而貪,是禽獸,應當謹防蠻夷猾夏,寇賊奸宄。對付他們,不論是匈奴還是西域諸邦,都只有征伐一途。”

桑弘羊這功利派對開邊的看法,與後世西方殖民者倒是像極,一心只想著奪取土地後,募人移民過去,並不把戎狄蠻夷當人看。或許也像汲黯那樣,希望以戰俘賞賜給漢人之奴,所以在他主持下,李廣利對西域的戰爭才那麽粗暴。

任弘道:“賢良文學則與之相反,認為即便是蠻夷戎狄,也是可以教化的,只要對他們加之以德,施之以惠,以仁義導之,那麽不必用戰爭的手段,西域匈奴也會紛紛內附,從此北垂無寇虜之憂,中國無幹戈之事矣!次公,我沒說錯罷?”

賢良文學這種念頭太過天真迂闊,簡直在朝白左狂奔,不過桑弘羊也走了極端,太過赤裸裸不好。

桓寬感慨良多:“難得有公卿列侯願意讀一讀我記下的拙言。”

“次公自謙了,鹽鐵論一書,足以流傳千年。”

任弘嘴上如此,心中卻道:“不知己知彼,如何能百戰百勝呢?更何況還要將汝等廢物利用。”

大漢的優勢,不僅在於絕對碾壓周邊行國城邦的科技和軍事力量,還有自周秦以來日漸成熟的軟實力。

在東亞,漢朝是如燈塔一般的存在,不論是絲綢貿易大棒,還是詩書文化,以它們為先鋒開道,可比光派軍隊高明多了。

後世歐美有民主,大漢也有禮樂啊!

瞧瞧司馬相如的《難蜀父老》吧,將意識形態利用到了極致,是如何替西南夷著想的。

“聽說中國有最好的仁政禮樂,德惠多,恩澤廣,萬物莫不不得其所,為何唯獨遺棄了吾等呢?西南夷的百姓都踮起腳跟盼望,若枯旱之望雨,等待大漢來推行禮樂,造福眾生啊!”

這種將文明傳播到普天之下的使命感,簡直是蠱惑人心:戰爭借口?別問,問就是禮樂,西南夷雖然失去了獨立,但他們得到了禮樂啊!

司馬相如雖然人品不行,但作為漢武時管宣傳口的大員,卻十分合格。若他活到開拓西域的時候,肯定會有與桑弘羊大不相同的策略吧。

作為大都護,任弘也以為,自己也得一手長劍,一手詩書才是正理。

而桓寬便是不錯的人才,他看著桓次公道:“桑弘羊經常說,儒生不通世務,不懂邊事,次公如今親自來了西域一趟,仍是認為彼輩可以教化?”

桓寬思索後道:“孫卿有言,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非天性也,積靡使然也。幹、越、夷、貉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