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不負韶華(第3/4頁)

可過完二十年後才發現,呵,世界還是那鳥樣,什麽都沒變,人類一盤散沙,又什麽都變了。

所有的願望都落空,所有的夢想都破碎,跨過了太初元年後,天下並沒有因此變好,反倒更差。對外是頻繁遠征卻屢屢受挫,對內是徭役倍增,民不聊生,關東流民二百萬,天下幾有土崩之勢。

而跟在孝武皇帝身邊的六人,每個人都迎來了他們早年根本意想不到的結局……

蘇武是成了張騫第二,但卻是以他沒料到的方式:留匈奴凡十九歲,牧羊北海之上,始以強壯出,及還,須發盡白。

李陵夢想封侯,可實際上,他直接成了王,但卻是匈奴的堅昆王,家族盡誅滅。在李廣時於六郡聲望極高的隴西李氏,因李陵之降,成了人人唾罵為之羞恥的汙點。

當二人於北海重逢時,曾心心念念為孝武滅亡匈奴的李陵,已是辮發胡服。他還得反過來勸曾希望和平解決匈奴的蘇武投降單於,真是讓人又想哭,又想笑。

司馬遷終究是寫成了史記,卻是在為李陵說話惹怒天子下蠶室行腐刑後,帶著滿腔悲憤寫完的。本欲記錄盛世歌功頌德,到頭來越是往後,就越是下揚的哀痛收場,他在巫蠱後的最終亡故,霍光有聽到傳言,說是自殺……而其死後,太史公書也封藏不顯於世,近年來才被楊惲傳出。

反倒是當年緘默寡言的車、馬、卒,成了孝武的托孤重臣。只是最初其樂融融的三人,在一系列勾心鬥角後,亦是滿地雞毛。

休屠王子當初剛進長安時,恐怕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成了大漢忠臣,卻又被兩位同僚出於私心,在他臨死前強行授侯印於病榻之上。

上官桀與霍光這對親家,更是一場相愛相殺,不提也罷。

時至今日,當初最不起眼的司機霍光,竟成了最終的贏家。但走到今日,仿徨四顧,同輩人中,與自己並肩而行的,已經只剩下蘇武了。

“子卿啊。”

霍光走不動了,停下了腳步,看著前面僅有百步外的公車司馬門,嘆息道:“這一路,真是好長。”

就像從太初一路走來的漫漫長路,長到當年的人,死的死,散的散。

“大將軍要鳩杖麽?”蘇武將杖遞了過來,卻被霍光拒絕了。

“不必。”

霍光固執而驕傲,再度向前邁步,他不需要那東西。

就像孝武駕崩後,主少國疑,天下板蕩,是他獨自一人,扛下了所有!

他扛起了太初年時眾人對未來的期盼與願望,就像杜延年說的,是他,將大漢從土崩瓦解的邊緣拉了回來。

十八年後,國內復安,四夷賓服,數挫匈奴,疆域盛於太初年間。

縱是孝武、兄長,他們在這個位置上,真的就能比自己做得更好麽?

那自己,還有什麽不足,還有什麽不舍呢?

離公車司馬門越來越近,霍光卻也越來越累,那雙過去能準確無誤踩在下一塊磚上的腳,為何今日就如此沉重?他甚至差點一個踉蹌倒下,身後跟了許久的親隨和霍山等人大驚,虧得一旁的蘇武伸出手來攙了一下。

這對於過去的霍光來說,是奇恥大辱。

但霍光現在卻沒有拒絕,沒法拒絕,因為蘇武若是沒搭手,他恐怕就要趴到地上了。

霍光只嘆道:“慚愧,子卿比我長許多歲,身子卻要硬朗許多。”

一貫嚴肅的蘇武戲謔道:“或許是因為北海的風罷?吹白了頭,卻吹硬了骨頭!”

這一路走來,快到終點時,兩位老朽似乎不再提防,而是相互攙著對方,朝公車司馬門一點點挪。

每一步都那麽艱難,就像無常的世事與命運。

蘇武討厭霍光的專權自姿,甚至心裏仍恨著他殺了自己的兒子。

霍光也很厭惡他吧?誰讓蘇武總是一副公允純臣之態呢?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相互敬重。

不止是因為知道對方的為人做事,清楚對方對大漢的忠誠。

也因為,他們曾共同追隨孝武皇帝的偉岸身影,走到現在,已經是太初前那一代為郎的人裏,碩果僅存的兩位了!

出了公車司馬門,兩家的馬車都已在等待,霍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父親竟與他平素對敵的蘇武一起走出來。而躲在一旁避開霍家人的蘇通國也愣愣出神,這一幕確實是活久見。

霍光與蘇武作別,蘇武忍了忍,但瞧見霍光那灰敗的面容,還是說道:

“大將軍,我當年身負使命北上,卻在北海待了那麽多年,孝武皇帝都當我是死了。而他駕崩時,我過了快一年才從李陵處知曉,只能向南稽首泣血。”

“遲了那麽多年才回來述職,雖也持太牢祭奠孝武皇帝,但陛下會寬恕我麽?你我都清楚,孝武皇帝,一向是很難寬諒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