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排档的靈魂(第2/2頁)

小鎮上的人疏離而又平和,在這個時刻,他們用最為自然而讓人舒適的方式接受了來自遙遠東亞的這一群吵鬧的遊客,街道上行人並不多,但擦肩而過的人也不會眼含戒備地駐足或繞開,他們寬容一笑,繼續走他們腳下的路,偶爾也有人用英語跟我們說聲“晚上好”。

我和景怡勾肩搭背地走著,她唱著唱著停了下來,嘆了口氣,“要不要聽一個關於大排档的故事?”

“嗯?好啊~”

“那我可說了,你得幫我保守秘密。”她眯縫了眼睛,腳下慢了些,和其他人稍稍拉開了些距離。

“一定。”

“話說,當年我在國內讀本科時,有位學姐,她叫青,我看到青的第一眼就覺得很崇拜她,每天跟在她後面‘學姐學姐’地叫,像個小跟班。有一次我們去湘西采風,我掉進河裏的湍流中,大家都嚇傻了,是青救了我。”

我直覺這是個好故事,“然後呢?”

“你說這是不是過命的交情?起碼在我心裏是。我們那會兒都在一個驢友會裏,幾個朋友玩得很好,常常晚上一起坐在學校西門外的大排档裏,胡喝海塞,天南海北地瞎侃。”

“大排档?有黑龍蝦和鴨肉漢堡嗎?”

景怡笑起來,“可沒這麽高档,但不知為什麽,記憶中,滋味比這好多了,其實不過是些炒螺螄,小龍蝦,這些不幹不凈吃了沒病的家夥。”

我會心一笑。

“也不對,第一次吃完大排档,我就紮紮實實地鬧了次肚子,可後面就刀槍不入了。我是大二下半學期出國的,出國六年,重新和青聯系上後,我回國玩,她是和男朋友一起去接我的。”

說到這裏,我倆都陷入了沉默。

“你不知道我那六年啊,做夢都想著那大排档的滋味,可比漢堡薯條強多了,”景怡嘆了口氣,“後來呢,我也不知道,懷念的是大排档,還是那逝去的青蔥歲月,還是有青學姐的青蔥歲月。”

“嗯……也許吧。那青有再帶你回西門外吃一頓嗎?”

“她啊,帶我去了最昂貴的西餐廳,她說西門外的大排档都拆了,查出了地溝油。”

我無奈地笑了起來。

“可我覺得有些失望的,她提到那些大排档時,竟像沒有一點懷念。”

“我猜,她不是不懷念,只是不想你難過。”

“是啊,你知道嗎?後來有一次,我和驢友會裏當年一起玩的一位學長吃飯,講到青,我嗔怪她帶我一個剛回國的饞鬼去吃西餐,學長說……”

景怡說到這裏眼圈紅了。

我擡頭望她,“說什麽了?”

“學長說我忘了,當年那頓大排档我吃壞了肚子,曾對青撒嬌說,等她將來掙了大錢,一定要帶我去最好的西餐廳吃一頓,彌補這趟遭罪。”

我停了下來,這故事不悲不喜,淡淡的都是遺憾和感動,這世間情動,誰說非要有個結局呢?可有結局的是人生,沒結局的,只能是一個故事,一個在異鄉的夜晚說給不太熟的陌生人的故事。

我站在那裏,半晌,苦笑一下,景怡說完了故事,大步去追同事們,她幾乎向我出櫃了,也許忽而難以自處,我擡頭,看到一個招牌上寫著“TheHardy’s”,是間小酒館,Freja白天說的bodega。只是這酒館的名字有些眼熟,酒勁散去了一半,我拿出手機。

尚宛發給我的那張照片,盤子上印著“TheHardy’s”。

我看著同事們的背影,景怡回頭向我招招手,又和大家勾肩搭背地唱著歌,我轉身走進這間小酒館,有只mini爵士樂隊正在現場演奏,八點鐘正是這裏的夜生活開場的時候,空氣裏混合著陳年木頭、酒和一絲食物的氣味。

我盲目地在這個不大的小酒館裏走著,我知道我在找人。

酒館深處,吧台上,一個亞裔女子的背影映入眼簾,我走過去,在她背後站了許久,她一個人。

忽然尚宛轉過頭,看到我,她的眼中有一絲驚和喜,但一閃而過,化成一抹微笑,“你來啦?”

靠,她就知道我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