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稽之夢

我緊咬著牙床,手指頭在微微顫抖,我覺得,剛才身體裏的那股盛怒在漸漸被另一種更為無力的情緒所代替。

我害怕。

我害怕她的話裏有真實的部分,我害怕即便在今晚或是不久後,我確認了那部分真實性後,不能原諒又不能放手。

“來往,如果你真對尚宛有足夠的信任,對你倆的愛情有足夠的信心,應該不怕聽我講完吧?”

我看著她,看著這個明目張膽地對我張著口的陷阱,對,她都不憚於表現出她的挑釁。我沒法回答,沒法動彈,說“不怕”,就是接了她的招兒,在她洋洋自得的注視下往陷阱裏跳,說“怕”,不是更可笑?

她見我發愣,笑了笑,“我姑且當你有足夠的信任和信心,怎麽樣?”

“說來說去,都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我得了這個空子,轉身要走。

“你可以逃出我這裏,但能逃出你自己心裏已經豁開的那道口子嗎?能逃得幹幹凈凈,沒有疑問了嗎?別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了。”

我轉回身,慘淡地微笑,“你說吧。”

“所有人都是她和尚古的棋子。”她說了這麽一句,眼中唇角都是苦笑,故弄玄虛得像模像樣。

“都是棋子,”她又小聲嘀咕一句,“來往,我和她在英國相戀四年,這些畫兒都是那時候畫的”她將畫兒丟在我身邊的高腳凳上,“那時候她在倫敦讀書,我本來在佛羅倫薩讀藝術,因為在倫敦做excursion遇到她,墜入愛河,我這人生來愛自由,我中斷了學業,在倫敦陪著她,給一些工作室打些零工,但後來,她碩士的第二年,為了留住那個裴司翰,讓他繼續為尚古效命,答應了裴司翰的求婚,甩了我,之後又去了美國。”

我擰著眉頭,努力尋找這段話中的破綻……“她並沒有和裴司翰結婚啊。”

“裴司翰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裏得知她喜歡女人,本要鬧出來,尚宛的爺爺用各種手段說服董事會,額外給了裴司翰可觀的股份,這才平息了他的不滿,但裴司翰對尚宛仍然心存幻想,所以也一直等著她。”

我忽然想起那次我從電梯出來,聽見裴司翰說“小宛,這些年你是我留在尚古的原因”。

“尚宛對我有愧,又或許,”她“哈哈”大笑起來,“曾經一度余情未了,所以將我帶回中國,給我錢開畫廊,那些流言說得沒錯,尚古就是我的主要銷路所在,灼冰畫廊這幾年確實靠著尚古存活,而我這些年,也確實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尚宛,給她找麻煩,她自知欠我,從不反抗,直到這次,我也確實疲倦了,何況,我進了局子處於弱勢,我想要自由,我可以從此離開,但走前我想告訴你這一切,省得你步我後塵。”

“至於飛虹大橋,”她接著說,“尚家曾想做掉我,那年在橋上我差點客死異鄉,尚宛有件事說的是對的,事發地點確實會讓我產生幻覺,我曾經接受了一年的心理治療,那天載著蕭梓言路過那裏時,不知怎麽的,我就發病了,往我出事的大橋欄杆上撞了過去,這也是我後來在錄像裏看到的。”

“不可能……”我搖著頭,“我不會信的……”

“尚宛大概還是接受不了裴司翰,又或者是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總之這些年她和尚家把裴司翰也用得差不多了,而裴司翰的存在,確實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讓她處於被動,現在她要帶出完全衷心於她的設計師團隊,最好再帶一個明星設計師出來,來往,你大概是這個‘幸運兒’的候選人之一。所以你說,我們每個人,你,我,裴司翰,是不是她尚宛和尚家的棋子?”

“你高看我了,”我苦笑,“投資我這個‘棋子’,還不如去找個現成的,這說不通。”

“愛情的力量,”灼冰坐在了一旁的沙發椅裏,整個人癱了進去,“最為牢靠的棋子,就是深陷愛情的傻瓜,”說著將我渾身打量著,“就像你現在這樣,就像我當初那樣。”

“瘋言瘋語。”我想走,離開這個透不過氣的地方,再從長計議。

“很簡單,去看看尚宛身上有沒有這個印記,看看這些畫兒的完成時間,如果對上號了,你有足夠的時間想想我說的這些,不急,不信也沒事,你就當我放屁。”

我抓起那摞畫兒,跑出了VIP室,跑出了灼冰畫廊,晚高峰已經差不多過去,我跳上路邊等著的一輛出租車,“去尚古大廈。”

我的手機響起來,是尚宛,我接通了。

“我這邊都結束了,你在哪兒?”她問。

還是那把溫柔清澈的聲音,我的眼淚湧了出來。

“你在辦公室等我,十五分鐘就到。”

我坐在後座,神經質地翻著那摞畫兒,手指無法克制地顫抖著,畫兒很厚,足足有幾百張,翻到中間就已經厚得卡住,我粗暴地扯開縫合線,讓它們散在我的手上——司機從後視鏡裏看我——每一幅畫上都有灼冰的簽名,那些紙張早已泛黃,筆畫字跡也早已古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