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第3/6頁)

這等農活當然是不需要朱琰親力親為,他只是做做樣子,就算他穿著短褐,因身量高,胸膛寬,也氣度非凡,一雙微挑的眼睛不怒自威,俊美容顏卻無人敢直視,可惜的是,那雙眼睛內過沉了些。

他凈凈手,從高台上款步走下。

春耕禮所辦之地在西宮門,朱琰望著西宮門外的風景,忽然有點好奇,不管臣下阻撓,就著這一身短褐,他“微服出巡”去了。

經好幾年的調養生息,大周不復先帝所在時的雜亂無章,百姓安居樂業,馬車經過一大片農田,因近日是春耕禮,許多農民在地下插秧,朱琰擡手讓侍衛停下馬車。

他靠在車窗邊上。

不遠處是一對年輕的夫婦,到飯點,妻子來送飯,丈夫剛插完秧,手上還有點泥巴,他也不去洗,不知道和妻子說了什麽,妻子羞赧地拍了他一下,接著看看四周沒人觀察到他們,妻子扭捏地舀起飯,丈夫當即張大嘴吃下去。

即使日子清貧,卻樂得自在。

丈夫剛把飯吞下去,就擡起手在妻子臉上摁了個泥巴印,妻子怒而追打之,田野裏傳出一片歡笑聲。

朱琰看得出神,就連他自己也沒察覺,他眼底裏有不掩飾的艷羨。

他問身旁的侍衛:“朕問你,為什麽這女子願意與男子相廝守?”

侍衛不明所以,斟酌片刻,只道:“回陛下,屬下認為,因為男子以真心真情待之,男子呵護著她,讓她找到依靠。”

朱琰奇怪地看了侍衛一眼:“呵護?依靠?這是什麽,在哪裏學的?”

侍衛是成過家的人,用最樸素的思維,說:“回陛下,呵護丈夫是喜歡一個女子,想對她好,舍不得讓她傷心難過,這樣,她也會將丈夫放在心上第一位,不管好賴的事第一個想到的是他,這約摸就是依靠。”

“也不需在哪裏學,世間恩愛夫妻,多是如此……”

侍衛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他驟然發現,這位有鐵血手腕的帝王,眼窩處倏地落下一滴水。

侍衛懷疑那是眼淚,但他根本不敢再擡頭看陛下的神色。

朱琰看了看天。

隱約中,腦海裏還是同一個聲音在反問自己:他錯了嗎?

簡單的一個問句,這麽多年來在他腦海裏就沒有停過,一次次,一聲聲的,可是他自己找不到答案。

午夜夢回夢到那熟悉的身影時,他會追上她的步伐,他想問她,他做錯了麽。然而夢裏的人從來沒有等過他,她旋而轉身,衣袖翩翩,如蝴蝶一樣逃離他的夢境。

所以這個疑問,從來沒有得到解答。

朱琰還以為,自己永遠得不到答案,但無心之中,答案驟然闖入他的腦海中,霸道地盤桓其上。

他知道,他好像錯了。

與謝以雲相處的朝夕歷歷在目,因從沒人教他要怎麽對自己喜歡的人好,他磕磕絆絆,順著自己最壞的那一面,把她傷得傷痕累累。

每一道傷,就算結痂之後,也會留下瘢痕,無法隨著時間愈合,也永遠不會被彌補。

可笑他還天真地認為,只要對她好,就能把她牢牢拴在身邊。

看著田埂間那對恩愛夫妻,朱琰想,如果他從始至終,把她揣在手裏懷裏,壓制住自己暴虐喜怒無常的性子,仔細小心地呵護她,一切是不是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可惜這已經是她死的第五年,第一千九百一十個日月。

“咳、咳咳咳咳咳……”朱琰猛地咳嗽起來,侍衛連忙遞出一條帕子,還拿出太醫準備的清心丸,朱琰只拿著帕子捂著嘴巴,卻沒有接過清心丸。

他咳得很用力,好像連一顆心都要嘔出來,侍衛聽得心驚膽戰,擡頭時又看陛下眼眶一片猩紅。

良久,朱琰放下帕子,掩過帕子上的朱紅血液,侍衛明顯看到血痕,很是驚詫,朱琰冷冷地說:“管好你的嘴。”

侍衛忙不叠地行禮示忠。

朱琰靠在窗邊,平復咳嗽後,他渾身很累,慢慢閉上眼睛。

窗外白白的日光照在他臉上,幾年來在宮中深居簡出,忙於案牘,他膚色尤為白皙,叫人一錯眼,甚至會以為他快透明了。

在這樣一張蒼白的臉上,再多掉幾滴水,就像忽然墜落的星芒,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

春耕出巡之後,整個後宮翻天覆地,過去朱琰雖然不選妃嬪,無視太後塞過來的女人,但總歸不至於像現在這麽瘋狂——他要立一個太監為君後。

一個死去的太監。

淑妃,不,太後難以置信。

如今太後過上自己夢寐以求的日子,可最讓她不滿的就是兒子的沉寂,她自詡知子莫若母,朱琰是暴躁、嗜虐但又極度聰明的人,她覺得這樣的脾性沒什麽不好,在深宮中不是這種脾氣的,早就變成別人的墊腳石。

可兒子稱帝後,本該鮮明如烈焰的性子,卻慢慢的變得一潭死水,沒有波瀾,好像就連生氣,都會浪費他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