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北風起,南下季(第4/5頁)

這一幕看得東海三人目瞪口呆,陸平拉著陳一成問:“伯達,這張家不是海盜嗎?不說殺人越貨總得搶點啥吧,可怎麽就這麽走人了?”

陳一成尷尬地一笑,說:“這江南海匪不像黑水賊那般野蠻,收些買路錢就放行了。他們這其實也是明智之舉,若是不二話就搶,那商船自然就斷絕了,既是殺雞取卵,又會招惹到南邊朝廷的水師。還是這樣攔路收錢好一些,別看每次取的不多,可積少成多,細水長流,一年下來也是十萬貫以上的好買賣啊。”

“但是這長江口,不就在南邊朝廷眼皮子底下,他們不管管?”

“嘿,他們想管的話確實能管,但這背後不知道有多少人從這口鍋裏撈食呢。唉,道德淪喪啊。”陳一成搖了搖頭。

這可真是長見識了。

其實,雖然中國沿海自古就有很多海盜,但像加勒比海盜那樣以奪船越貨為生的專業海盜是很少的,大部分都是兼職海盜。

小一點的,是海邊的漁民,見到落單的商船就做一筆;

大一點的,是亦商亦盜,平日裏是正經的海商,在外海遇到了軟柿子就做一筆;

再大點,就是一個武裝集團,控制了一片海域,不搶劫而是收過路費了。這樣的海盜走的是可持續發展道路,有不聽話的才做一筆,後來明朝著名的海盜鄭芝龍集團就是這樣的;

如果能把海盜做到最後,那就是以強大的艦隊和要塞控制一整條航路,不但能收過路費,還能壟斷海洋貿易,從中攫取超額利潤。這就是東印度公司那樣的國家級勢力了。

……

過了長江口,商船有驚無險繼續向南航行。

自膠州出航之後第十二天,他們就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明州。

明州就是後世的寧波。南宋的海貿政策屢經變遷,曾經在沿海多處新增市舶司又撤銷,現在只留下三個:明州、泉州和廣州。其中明州位置最北,到北方、到高麗、到日本都很方便,是當前整個東北亞地區海洋貿易的中心。

由於地位太過重要,數十年前明州已經升為慶元府,但駐慶元府的市舶司仍然稱明州市舶司,南宋之外的地區也習慣性稱這裏為明州。

陳家商船到達明州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這一路上遇到不少同行,但出於安全考慮都遠遠避開,直到到了明州港外才降帆停下。

東海三人出倉看熱鬧,看到明州繁忙的景象那真是倒吸一口涼氣:一條大河從西邊浩浩蕩蕩流過來,靠近海口的位置建設了一排碼頭,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船停泊在碼頭上,幾百艘都不止;河西側的海岸上,也建設了一排碼頭,開不進河口的大海船停泊在這裏;河東邊的海岸上,有一大片船塢,裏面有不少未完工的船只,還不時有船開進去修理;陸上道路縱橫、人頭攢動,屋舍農田不知道鋪了多遠。真是好一幅繁忙的景象,把膠州甩到不知道哪裏去了。

不一會兒就有明州市舶司的小船劃過來,上來一個綠袍官員。陳一成遞給他一個小包,那官員也沒怎麽看,問了幾句就下去了,隨後把商船引領到泊位,又有另一官員來接待。

這位官員也是綠袍,態度倒是頗為客氣,之後檢查了一下貨物,挑選了幾樣讓手下搬出去,又跟陳一成盤算一番,片刻之後似乎達成了共識,掏出幾卷會子遞給陳一成。

會子是南宋現行的紙幣,從“寄付兌便錢會子”這種民間發行的匯票發展而來,於1160年開始由官方發行,如今已經通行近百年了。

陳一成打開粗略一看,便在官員的簿冊上簽了字,然後從會子中抽出幾張悄悄塞給對方。兩人相視一笑,對方痛快地給陳一成開了單子,入關手續便完成了。

這套流程,便是宋朝著名的“博買”制度,是一種變相的關稅。

宋朝市舶司當然也有正式的關稅,叫“抽解”,也就是從貨物中抽取一部分作為實物稅,當前的稅率是十抽一。但是抽解屬於朝廷直接征收的國稅,抽解出的貨物要解押進京,市舶司能操作的空間不大,因此征收的積極性不高,只要船主送上好處,就會睜只眼閉只眼少收一些。

而“博買”制度才是市舶司收入的大頭。博買,又稱和買,字面上是“協商購買”的意思,實際上指的卻是“強制購買”,也就是說市舶司看中了你的貨物,便可以用一個很低的價格強制買下來,再自己拿去賣給商人,從中獲取收入。

比如說你運來一批鰒魚幹,本來可以賣200銅錢一個,市舶司卻強制用200文會子買下來,此時會子已經濫發,與銅錢的兌換率低至一貫會子只能兌六十銅錢,可以說是用紙買走了你的實物。

當然,實際操作中,市舶司是比較節制的,抽解和博買的份額加起來,一般只占總量的10-20%,給商人留下足夠的利潤空間,以免殺雞取卵。如果是宋朝急需的戰略物資,比如銅或者優質兵器什麽的,還會給一個公允的價格,以鼓勵你繼續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