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糖的生意(第2/8頁)

開頭車的師傅姓杜,是車隊裏資格最老、經驗最豐富、駕駛技術最好的司機。身為老板張哥指定的車隊隊長,每次出門都是他開頭車在前邊帶路,從來沒出過問題,絕對是傳說中的老司機。只見杜師傅抱著方向盤,緊張地指著前方說:“這條路太窄,咱們車又多,來不及掉頭跑了!”張保慶不明所以,擡手擦了擦前面的擋風玻璃,又伸長脖子往前探了探腦袋,並未發現有什麽異常,就問杜師傅:“前邊的路不通嗎?”說話這時候,也不知道從哪兒就冒出來十幾個社會小青年,他們把鐵鏈子拴在摩托車後頭,拖來兩根比腰還粗的樹樁子,氣勢洶洶地攔在道路中間不讓車隊過去,嘴裏大聲嚷嚷著讓司機們下車交過路費。

眼前這些人,一個個穿得說土不土說洋不洋,流裏流氣,橫眉立目,頭發又臟又亂,嘴裏叼著煙卷,手裏擺弄著鋼管、匕首之類的家夥。為首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地痞,個頭兒不高,膚色蒼白,幹瘦的身軀上支撐著一個大腦袋,眼窩凹陷,雙眼外突,白眼球多,黑眼球少,嘴裏哈欠連天,手拎一部黑磚頭似的“大哥大”,在人群前面來回晃蕩。張保慶當時還在用摩托羅拉BP機,漢字顯示的,已經覺得很不簡單了,可這劫道的老大都用上大哥大了。張保慶這些年不務正業,可也沒在家吃閑飯,走南闖北見過些世面,他一眼就認出這小子腰裏還別著一支烏黑的54式手槍。

五輛車上的司機全坐著沒動,他們覺得貨是老板的,自己就是打工的,跑這一趟下來掙個仨瓜倆棗的辛苦錢,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何必招惹窮兇極惡的地痞?挨頓打那是輕的,萬一受傷落下殘疾,老板也管不了。反正遇上這樣的情況,老板一定會去應付,這叫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兒的頂著,所以全都跟沒事人似的,老老實實坐在駕駛室裏,等著張哥掏錢買路。這些攔路的混混兒氣焰極為囂張,見車上的人不肯下車,便紛紛圍攏上來,拿著手裏的鋼管不停地敲打車子,口中叫囂著,讓車上的人趕緊下來,再不給錢就上車搬東西,總之別想蒙混過關!

張保慶見是攔路搶劫的,心說:這都什麽年代了,竟然還有車匪路霸?所謂“進山不避虎豹,入水不避蛟龍”,行走江湖免不了遇上地痞無賴,越是縮頭縮腦,妄想息事寧人,就越會被人欺負。他是押車管錢的,現金全在他內褲的拉鏈兜裏,被這幫小混混兒一鬧騰,愣頭青的渾勁兒上來了,心說:看誰有本事能把老子的褲衩扒了!與此同時,從車座底下抽出一把軍刺,悄悄藏在後腰上,準備打開車門下去會會這一幹人。

老板張哥年輕時也當過流氓,那時候遇事容易頭腦發熱,七個不服八個不忿,豁雷搗撇子,動不動就去跟人拼命,蹲過號子吃過牢飯,出來已是人到中年,深知自由可貴,裏面的滋味不好受,這才改邪歸正做了鮮貨買賣。他很熟悉地痞無賴的伎倆,這個買路錢少不了,真要給了這份錢,這一趟車就得白跑,可是單憑他和張保慶兩個人四只手,縱然都長了三頭六臂,也幹不過那麽多人,何況對方還有支手槍。

出門在外,遇上事三切三剌,怎麽不得先問道問道?老板張哥下了車,張保慶跟在後頭,來到這夥人面前不卑不亢,雙方一盤道,提及了某個兩邊都認識的人。原來張哥有個遠房親戚,是錦州本地水果批發市場的地頭蛇,大小有這麽一號。這幫小兔崽子一聽,都是這一帶低頭不見擡頭見的熟人。張哥又順勢遞過去兩條紅塔山牌香煙。為首的地痞收了香煙,覺得有台階下了,還真給了個面子,沖他那些手下一揮手,上來兩個小年輕的發動摩托車,拖走了樹樁子,把路給讓開了。在當時來說,紅塔山是普及全國的“江湖煙”,售價高、有档次,混社會的都愛抽這個。老板每次出門送貨,都會在車上備幾條,遇見這類事情拿出來,不僅能讓對方面子上好看,還能表明自己也是道兒上的人,懂規矩!

其實人在江湖,哪有什麽規矩可講?有的只是客觀規律?強龍不壓地頭蛇。一次蒙混過關,不代表每次都行得通,能夠順順當當化險為夷的,均為小概率事件。類似這樣攔路要錢的事情,跑長途的司機基本上都碰到過。這些人要錢的方式各種各樣,有的明搶,有的假扮交警非法扣車,還有的敲詐訛人,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這些車匪路霸幹不出來的。正是因為這裏頭的變數太多,開車的司機應付不了,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通常就得交錢保平安,進一步助長了攔路劫道之輩的囂張氣焰。

又有這麽一次,張保慶單獨帶著司機去外地送貨,只開了一輛車,那天還下著雨,結果光天化日之下遇上一群人,足有百十口子,擡著一口大棺材橫在馬路中間,棺材外面罩著一塊塑料布,可能是怕被雨水淋濕。人群中男女老幼皆有,見到有車被攔了下來,幾個中年婦女就趴在濕漉漉的棺材上呼天搶地,大聲訴說亡人死得如何冤屈,幾個小孩也在棺材前頭跪著,幹號不掉眼淚兒。張保慶和司機莫名其妙:“這些人怎麽想的?我們這是貨車,又不是青天大老爺的官轎,你有冤屈攔我們有什麽用呢?”張保慶剛把腦袋探出窗外試圖交涉,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一個披麻戴孝的中年男子已經沖到近前,扒著車門語無倫次地嚷嚷,說自己的奶奶昨天讓過路的汽車撞死了,司機肇事逃逸,到現在還沒找到,過路的每一台車都有可能是肇事車輛,都得賠他們家一筆錢,不賠錢誰也別想過去!接著又是一番帶有詛咒的惡言惡語,大概意思是說,不給錢老人就沒法下葬,不能入土為安的話,老人做鬼也會纏著你們這些司機,誰開車從這兒過誰就得不了好,一直找到你們家去,鬧你個雞犬不寧、家破人亡,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那個人仿佛受了什麽刺激,既不穿雨衣,也不打雨傘,任憑雨水順著頭發往下滴答,渾身上下濕透了,像是剛從河裏撈出來。張保慶聽明白對方要錢的道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他媽哪兒跟哪兒啊?怎麽會有這麽不講理的人?這不是耍無賴嗎?然而最可氣的是,對方還自認為這是在跟你講理,而不是胡鬧!